00:55
铜锣湾货运码头,铁锈味混着潮雾钻进鼻腔。
林雾把半截烟按灭在集装箱外壁,顺手把烟蒂塞进密封袋——守灵人守则第3条:
「勿在阴隙带留下任何带DNA的残渣。」
他抬腕看表,表盘老旧却走得极准,秒针扫过「12」时微微倒跳——这是雾港市有名的「零点回针」,传闻是阴门开隙的前奏。
林雾习以为常。他拍拍风衣左侧的暗袋,确认三件东西在:
- 铜灯「晦光」——守灵人传承器,灯座刻着前任主人的姓名缩写:L.C.(已磨花)。
- 折叠式镇魂纹毛笔——笔杆中空,灌着自己的血与灵屑混合物,昨夜刚补满。
- 最后一片口香糖。
他把糖扔进嘴里,薄荷味盖住血腥味,也压住心里那一点倦。
林雾今年二十九,身份证职业栏填「夜班照明维修」,实际雇主是「市政第零处」编外影子。
他干守灵人七年,净灵过百,救人也杀过人——后者是官方记录上的「特异灾害目标」。
外表看,他像所有漂泊在城市边缘的青年:黑发微卷、下颌青色胡茬、指节薄茧。
只有凑近才能发现,他右眼虹膜比左眼浅一圈——那是去年灵蚀区暴走留下的「情感阈值瘢痕」。
瘢痕不疼,却让他每夜做梦都重历别人的死亡;
也让他学会在真实死亡面前,先把情绪调成静音。
今晚的任务单只有一行手写小字:
「铜锣湾A2仓库,编号C-11,怨灵,危险等级β→α(可能升级),优先净化,若已堕化可抹除。」
字迹出自「秘书台」——一个永远只用公用电话与他联络的女人。
林雾把便签凑到鼻尖,闻到淡淡鱼腥,猜到对方又在码头排档写单。
他将便签对折,用打火机烧成灰,让灰落在密封袋——守则第7条:
「任务纸不留火痕。」
01:00
铁门推开,仓库像巨兽的喉管。
林雾没急着开灯,而是先闭眼三秒——
灵视激活:世界褪去颜色,黑灰背景上浮起幽绿脉络,像裂纹,又像血管。
他看到C-11的怨灵悬在5米高空,脖颈被无形绳索吊着,四肢下垂,像被钉在空气的十字架。
灵体周围漂浮着细碎记忆残片:
红色安全帽、断裂的吊缆、手机屏上跳出的「再等等」——
林雾读取的同时,舌底泛起苦涩的烟味,那是共情带来的副作用:
怨灵生前最后吸的那支劣质烤烟,此刻全反馈到他味觉。
「姓名?」林雾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守灵人特有的低频震颤,能让灵体强制聚焦。
怨灵抬头,脸被缆绳勒得变形,仍看得出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周……黎……」灵音破碎,像坏掉的广播。
林雾记下名字,右手伸进暗袋,指尖划过铜灯,灯身立刻渗出微温——
那是灯芯识别到灵体后的自动醒灵。
「周黎,我替你点灯,你看路,也看我。」
他说着,将铜灯举过肩,灯罩缝隙泄出暗金色光雾,像被掐灭的晨曦。
光雾所到之处,记忆残片停止无序旋转,一一贴回灵体,拼成完整画面:
——周黎,外来务工,码头集装箱吊装员。
三天前,为省二十分钟,他违规留在高空吊具间抽烟;
同事在地面误触启动,吊缆断裂,他摔进集装箱缝,胸腔被钢筋贯穿。
血流干前,他拨通同组兄弟电话,对方因怕担责,谎称「再等等,马上叫人」。
那一等,就是阴阳两隔。
尸体昨夜才被发现,新闻栏目标题冷漠:
「违规吸烟导致安全事故,家属索赔困难」。
评论区全是「活该」。
周黎的执念,是被世界听见一句:
「我不是活该。」
林雾读完,喉头轻微发紧。
他想起七年前自己第一次任务:
跳楼的少女,同样被评论骂「活该」。
那天他净化失败,少女堕化为γ级厉灵,他不得不亲手「抹除」。
回途地铁上,他把晚饭吐得精光,从此学会在共情里关掉同情开关。
但今晚,某些细节让他没立刻关闸——
周黎的安全帽里夹着一张女儿照片,大约四五岁,笑出虎牙;
照片被血染红一半,仍被死者拼命护在心口。
林雾闭眼,再睁开,已作出决定:
「给你十分钟,我替你开口,让该听见的人听见。
但条件是你得自己走进灯,别逼我折你。」
怨灵周黎的瞳孔缩成针尖,吊绳咯咯作响——β级灵体听懂人话,却未必肯信。
林雾不再废话,左膝跪地,折叠毛笔甩出,笔尖在空中连点数下。
暗红纹路像活物爬行,沿地面铺开直径三米的「镇魂纹」。
纹路闭合瞬间,铜灯光幕落下,与外界现实短暂断联——
静谧结界,构筑完成。
结界内,时间感官被拉伸,外面的一秒等于里面的十秒;
范围外的人若凑巧闯进来,只会看见黑灯瞎火,听不到任何动静。
林雾抬腕,表盘秒针果然开始慢动作舞蹈。
他伸手,对周黎做出「请」的手势。
怨灵迟疑片刻,吊绳自解,灵体飘落,双足悬在镇魂纹上方,没有踩实,却也不再挣扎。
第一步,信任达成。
林雾从风衣内袋摸出一部旧款录音笔,按下REC:
「周黎,男,34岁,集装箱吊装员,死亡时间72小时前,地点铜锣湾A2仓库。
死因:吊缆断裂,胸腹贯穿伤,失血过多。
生前最后一通求救电话被同伴拖延,事后遭遇网络暴力。
现由守灵人林雾记录,代为申诉。」
他语气平稳,像在念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工单。
周黎听着,灵体边缘的黑雾开始剥落,露出原本五官。
林雾见状,左掌覆上对方胸口——那里有道贯穿型裂口,灵血潺潺。
「净化会疼,忍着。」
话落,他掌心血纹亮起,像烙铁。
周黎发出嘶吼,黑雾化作尖刺,反扎林雾手臂。
刺痛钻心,林雾却纹丝不动,只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
数到第七秒,黑雾褪尽,录音笔「滴」一声,指示灯由红转绿——
外界网络层面,一段匿名音频自动上传至码头内部论坛、市安监局邮箱、及周黎家属手机。
附言只有一句:
「他不是活该。」
林雾收掌,额角汗珠顺着眉骨滴落,在镇魂纹上砸出细小火花。
周黎低头看自己的手——透明、完整,不再有血。
他嘴唇蠕动,似乎道谢,也似乎在喊女儿小名。
铜灯适时发出柔和铮鸣,像远钟。
林雾打开灯罩,灯芯处浮现一道细若游丝的裂缝,那是替灵体承担部分执念的代价。
「去吧。」他说。
周黎俯身,冲林雾深鞠一躬,身形化作白点,被灯芯吸走。
结界随之瓦解,时间流速瞬间复位——
「咔哒」一声,仓库外铁门被风吹上,像替这段交易落锁。
01:47
林雾走出仓库,雾气更浓,路灯只剩一圈圈惨白的光晕。
他抬手看表,秒针不再倒跳,平静地滑过「12」。
这说明阴门已闭,至少今晚,雾港市少了一个β级怨灵。
也多了七万零三百二十一个普通人,不必在梦里被陌生亡者掐醒。
林雾把密封袋里的灰烬撒进海里,顺势坐下,掏出最后一片口香糖。
甜味在口腔炸开,他却尝到淡淡铁锈——那是周黎残留的记忆,也是他自己每一次使用净化后的代价。
他知道,再过五小时,太阳会照常升起,码头继续运转,网络继续骂下一个「活该」。
但在某座小城幼儿园,一个小女孩明天会收到一封匿名信:
「你爸爸是英雄,他救了很多人。」
落款空白,却有一枚暗金色灯形火漆。
林雾把糖纸折成小船,放进浪花。
船被潮水卷走,像带走他每次任务后仅剩的温柔。
他起身,风衣下摆沾满雾水,像披了一身盐霜。
下一站,是城西一间24小时书店——
那里监控死角,电话铃会在03:00响起,秘书台给出新的编号。
林雾没回头,铜灯在口袋里轻轻碰撞,像心跳。
雾港的零点,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