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五十五,雾港北环路的路灯像接触不良的荧光灯管,一闪一闪地打瞌睡。
林雾把电动车转把拧到底,车速表卡在32码,再快就要散架。
夜风从衣领灌进去,贴着锁骨乱爬,他打了个哆嗦,把下巴缩进领口,闻到自己外套上一股散不掉的铁锈味——那是码头仓库带出来的阴气,像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后座的铜灯被羽绒服包成粽子,用两根劣质弹力绳绑着,每颠一下,灯罩就“咚”一声撞在后货架的空心铁管上,声音闷得像有人隔山打牛。
林雾心疼灯,更心疼那羽绒服:淘宝爆款89块,去年冬天陪他在灵蚀区里滚过三圈,早就勾丝起球,现在还得兼职减震垫。
手机导航女声温柔得发腻:“前方400米进入阴隙带,请谨慎驾驶。”
他低声骂了句废话,伸手把导航音量调零——再听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把手机扔进海里喂鱼。
两点零五分,北环路口的24小时便利店亮着暖黄灯,像黑夜里偷偷开门的小火炉。
林雾停车,顺手把电动车座垫上的水珠抹掉——座垫裂了条缝,渗水后一坐就“噗叽”,跟放屁似的,场面尴尬。
店员小哥叫阿K,黑眼圈快挂到下巴,见他进来,抬了抬下巴算打招呼:“萝卜没啦,给你多捞点笋干?”
林雾说行,掏出手机扫码,屏幕裂得像蜘蛛网,扫了三遍才付出去9块5。
他蹲在门口吃关东煮,纸杯烫手,就来回倒腾。
玻璃门外,雾气飘着飘着就变成细小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爬,像无数透明的软体动物。
林雾盯着水珠发呆,想起仓库里那个叫周黎的吊机工——安全帽里夹着女儿照片,血把照片边缘染成褐色。
他鼻子里又泛起铁锈味,赶紧咬了一口笋干,咸鲜冲口,压下翻涌的胃酸。
吃完把汤喝到底,纸杯捏扁,投进垃圾桶时带出一股白汽,像给夜打了个小嗝。
两点二十,微信震得他大腿发麻。
群名“雾港守灵办(5)”,头像统一用的黑底白蜡烛,乍一看像传销窝点。
阿标发完消息又秒撤,只留下一个红包和定位——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雾戳红包,88.88元跳进来,他啧了一声:
阿标平时连瓶矿泉水都要蹭,今晚下血本,事肯定大。
他回了个“收到”,把手机揣回兜里,捏了捏电动车油门,感觉电量还剩70%,够跑。
临走前,阿K递给他一块暖宝宝:“新到的,贴后腰,省得你半路抽筋。”
林雾没客气,撕开贴在内层衣服上,热力慢慢化开,像有人给他塞了个小太阳。
他冲阿K摆摆手,骑车冲进雾里,背影被路灯拉得老长,像一条不肯回头的黑狗。
两点四十,北郊旧医院。
铁皮围挡被台风掀出个大口子,边缘卷翘,像罐头盒咧开的嘴。
林雾把电动车头灯对准裂口,光柱里飘满细雨般的尘屑——那不是灰,是灵蚀区逸散的阴渣,吸多了会咳黑痰。
他把羽绒服下摆掖进裤腰,省得布料被铁皮勾破,蹲着钻进去,顺手扯过一块泡沫板挡在裂口,算是给后来人留条路。
医院主楼没灯,只有急诊俩字掉漆剩个“言”,在车头灯照射下反出暗红,像风干的血迹。
阿标蹲在门口台阶上抽烟,烟头亮着橘红小点,见他来了,立刻把烟摁灭装进一次性封口袋——守灵人规矩:阴隙带不留火源,也不留DNA。
“保安吓尿了,真尿。”阿标拍拍裤腿,语气里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裤子湿到膝盖,救护车那护士笑得直抖。”
林雾没接茬,抬头看三楼——窗户黑洞洞的,像有人拿砖头把夜空砌了个洞。
他伸手接了一滴雨水,水滴在掌心停留两秒才化开,比普通水重,带着土腥味——灵蚀区特征之一:湿度异常,水珠黏度接近稀释蜂蜜。
“老林呢?”他问。
“二楼画阵,苏西算方位,阿禾守着后门。”阿标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瓶子外壁全是冷凝水,冰凉。
林雾接过,拧开灌两口,把剩下半瓶浇在头发上,人立刻清醒。
他甩甩头,水珠四溅,像狗抖毛,惹得阿标直咧嘴:“省点洗发水钱?”
“防困。”林抹了把脸,抬脚往楼里走,鞋底踩碎一块玻璃,“咔啦”一声脆响,在空荡走廊里来回撞墙,像有人跟着他们鼓掌。
楼梯扶手锈迹斑斑,摸上去一手铁屑味。
二楼拐角,老林盘腿坐地上,白发在头灯下反着冷光,像顶了个小探照灯。
他面前摆着镇魂纹草稿——用粉笔画的圆,中间嵌着铜钱和朱砂线,看上去像小孩乱涂,实际每根线角度都卡着风水罗盘。
听见脚步声,老林抬头,眼袋垂成八字:“血够吗?”
林雾拍了拍裤兜,里面哗啦响:“昨晚自己放的,加了灵屑,够两次β。”
老林点点头,从背包掏出一次性输血袋,像扔果冻似的抛给他:“含着,省得你一会儿晕。”
林雾撕开袋子,把葡萄糖浆挤进嘴里,甜味瞬间炸开,齁得他皱鼻子,却把袋子折好塞回口袋——塑料垃圾不能留在灵蚀区,会招游魂野狗。
角落里,苏西正用塔罗牌摆梅花阵,嘴里念念叨叨:“高塔逆位,死神正位……艮位偏三,山风蛊,上九……”
见林雾来了,她推了推圆框眼镜,眼睛亮得像刚擦了玻璃:“哥,今晚C位靠你,卦象说主掉SAN但终吉——翻译成人话:过程很刺激,结局还活着。”
阿禾背着面铜镜,站在走廊尽头,镜面上贴满黄色符纸,风一吹哗啦啦响,像小型演唱会。
他结结巴巴补充:“我、我守着后门,保、保证不让人闯锅。”
林雾冲他竖大拇指,把铜灯从背包侧袋抽出,灯罩磕在楼梯栏杆上,“当”一声脆响,像敲锣。
暗金色光雾从灯缝里漏出来,像有人把黎明掰碎,偷偷撒进黑夜。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上最后一阶楼梯,鞋底碾碎一小块墙皮,墙皮下露出暗褐色痕迹——不知是旧血还是锈水,没人想深究。
三楼走廊尽头,护士长还在等他们。
林雾把葡萄糖袋角吐掉,轻声说了句:“上线开团,奶妈打输出。”
灯光一晃,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条不肯回头的黑狗,悄悄张开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