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日孤影

第一章七日孤影

市立殡仪馆的冷藏间，寒气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周乐恩的骨髓里，她攥紧了单薄的外套，目光死死钉在那具覆盖着白布的躯体上。

是他，江敛。

那个她在图书馆角落偷偷描摹了三年侧影的男生，那个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指尖总沾着铅笔灰的男生，那个在她草稿本里被画了千百遍、名字被写得洇开墨痕的男生。

三天前，他从教学楼顶楼一跃而下。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无声地砸在水泥地上，溅开的血渍在晨光里刺目得让人眩晕。

周乐恩是在新闻推送里看到的。

标题冰冷——“某高校学生跳楼身亡，原因不明”。

她疯了似的冲到学校，在警戒线外的人群里挤得几乎窒息，直到看清地上那片尚未被冲刷干净的暗红，以及被白布盖住的、依稀能辨清身形的轮廓，心脏才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更让她窒息的是接下来的几天。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告诉她，江敛的尸体在冷藏间放了整整七天，没有一个人来认领。他的父母远在国外，据说早就和他断了联系，他在学校里独来独往，几乎没有朋友；甚至连一个能通知到的亲戚都没有。

“小姑娘，你是他什么人？”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看她每天都来，眼圈通红地在走廊里徘徊，终于忍不住问了句。

乐恩攥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带，包里是她做了两个月兼职攒下的、准备买考研资料的三千块钱。她抬起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我是他同学，啊不，是朋友。”

是啊，她是谁啊？她以什么身份来看他？朋友吗?他们似乎还没到朋友那种关系，对于江敛而言，他们只是认识，仅此而已。家人就更别说了。但她想用朋友这个身份送他最后一程。

“朋友？”工作人员皱了皱眉，“那你能不能联系上他的家人？再拖下去，按照规定……”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乐恩懂。她看着冷藏间那扇厚重的门，里面躺着的是她暗恋了三年的少年，是那个在她每一个少女心事里闪闪发光的存在。她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我来付。”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所有的费用，我来付。”

工作人员愣住了。

乐恩从帆布包里把那叠被她焐得温热的钞票拿出来，一张一张数好，递了过去。“这些是火化费、冷藏费……还有丧葬用品的钱，您看看够不够。不够的话，我……我再想办法。”

她几乎是用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包括那几张准备应急的零钱。当她签下字，看着江敛的尸体被推入火化间时，眼泪终于决堤。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里面传来的隐约声响，心脏像是被一同焚烧了。

但奇怪的是，在巨大的悲痛和空洞之外，她的心底又滋生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情绪。

那七天里，只有她一个人守在殡仪馆。她给他擦身，给他换上她偷偷买的、还算体面的衣服，虽然她的审美可能并不好，她在他的告别仪式上，放上了一束他曾经在图书馆窗外驻足看过很久的白菊。

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没有任何人来争抢。

那一刻，看着火化间的烟囱升起袅袅青烟，乐恩站在空旷的殡仪馆院子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诞的错觉——

仿佛他是属于她的，只属于她的。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震，随即被更深的羞耻和恐惧淹没。她怎么能这么想？这太变态了。

可那念头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扎了根。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殡仪馆，手机突然响了。是她的室友打来的。

“乐乐！你在哪呢？你快看学校论坛！炸锅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预感到了什么。她颤抖着手点开学校论坛，置顶的帖子标题赫然是：【扒一扒那个跳楼的江敛，原来他是个骗子！】

帖子里贴满了截图，是江敛向不同人借钱的记录，少则几百，多则几千。发帖的人匿名爆料，说江敛表面上孤僻清高，实际上欠了一屁股债，还骗了不少女生的感情，最后走投无路才选择了自杀。

下面的评论更是不堪入目。

“我就说他看起来阴森森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活该！这种骗子死了都没人同情！”

“听说他尸体在殡仪馆放了七天没人认领，啧啧，真是报应！”

乐恩看着那些恶毒的字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和她认识的江敛，完全是两个人。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图书馆角落，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会因为她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而红了耳根的男生，怎么会是骗子？怎么会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她疯了似的冲出殡仪馆，拦了辆出租车就往学校赶。她要去找那些发帖的人，她要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租车在马路上疾驰，她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心脏狂跳不止。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从她签下那份丧葬费用单开始，她和江敛之间的纠葛，就再也无法轻易斩断了。

她口袋里还剩下最后五十块钱，那是她接下来几天的饭钱。但她不在乎了。她必须弄清楚江敛为什么要跳楼，借钱，玩弄别人感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场以死亡为开端的纠缠，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