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九重天上,万年不变的星河静静流淌。司命星君的殿内,帝君玄凛搁下命格簿,眉宇间凝着一丝极淡的困惑。
“星君可确定,本君的情劫,当应在牡丹仙子身上?”
司命恭敬作答:“回帝君,命盘所示,确是如此。”
玄凛颔首,不再多言。他并未察觉,殿外廊柱后,一团雪白的身影闻言轻轻一颤,那双灵动的狐狸眼里,刚因偷听到“情劫”二字而燃起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
小狐狸云夙悄悄退开,心里又酸又涩。他只是帝君身边一只小小的灵宠,连幻化人形都不能,竟也痴心妄想,以为帝君的情劫会与自己有半分关系。
他回头望了一眼殿中那个清冷孤绝的身影,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一个将搅乱天命,缠绕他们三世轮回的决定。
那时,谁也不曾料到,这场阴差阳错的情劫,始于一场卑微的痴念,终将用三生三世的鲜血与孤寂来偿还。
情深不寿,缘浅如纸。
第一片雪花,即将落在遗忘的南岳国城头。
角色简介
帝君 (本名:玄凛)
身份: 九重天至高神祇 → 人间战神将军 → 蓬莱阁阁主。
性格: 初时清冷威严,恪守天规;历劫后渐生人性,变得深沉执着,隐忍深情。
核心冲突: 始终在理智(认为情劫是牡丹仙子)与潜意识情感(不自觉被小狐狸吸引)间挣扎,后知后觉,追悔莫及。
青丘狐 (本名:云夙)
身份: 青丘灵狐 → 忠勇兽宠 → 赏金猎人 → 青丘帝君。
性格: 前期灵动痴情,卑微忠诚;后期清冷隐忍,强大而克制,爱得深沉且自我牺牲。
核心冲突: 深爱却自觉不配,为避免成为对方的劫难,宁愿一世世逃避、误解,独自承受一切。
故事大纲
第一世:天宫旧梦·将军冢
关键词:遗忘、忠犬、七月飞雪
玄凛推算情劫将至,对象当是牡丹仙子。其灵宠云夙为能配得上主人,偷丹化形,反被贬下凡。玄凛下凡为将,遇险被一白狐所救,白狐一路相伴,屡立战功,却只求“愿君不弃”。南岳国一战,白狐为守城血战至死,玄凛重伤记忆残缺,凯旋后迎娶牡丹。大婚红绸漫天时,天降七月飞雪,玄凛于雪中蓦然忆起那只被遗忘的小狐狸,心痛如绞。
第二世:红尘殊途·桃林血
关键词:守护、割血换命、错过
玄凛历劫归來,情劫未破,反损千年修为。月老点明其情劫实为云夙。玄凛为寻答案再入凡尘,成为救济旱灾的蓬莱阁主。云夙此世为赏金猎人,奉命刺杀,却化身护卫留在其身边。大旱之年,玄凛饿殍垂死,云夙割腕以血饲主,并以自身寿元向土地换得一场甘霖。旱情解时,云夙寿尽,永眠于十里桃林,至死未言明真相。
第三世:青丘寂·诛心劫
关键词:成全、误解、永诀
玄凛返回天界,情根深种,直上青丘寻人。此世云夙已是青丘帝君,为断玄凛执念助其成神,他冷颜相对。最终神魔大战,云夙在玄凛“无意”的配合下,一剑“误杀”挚爱,助其应劫飞升。玄凛情劫得渡,位列真神,却独留云夙守着十里桃林,等待一个永不会归来的人。原来所谓三世情劫,不过是云夙一人的痴梦,梦醒时分,桃花落尽。
三生石上,旧精魂。九重天帝君玄凛,推演出情劫将至,所有人都道,那劫是雍容华贵的牡丹仙子。
他曾也这般以为,直至下凡历劫,凯旋归来、迎娶佳人的那一日,九重天降下百年不遇的七月雪。冰雪刺骨,他方才忆起南岳国城下,那只为他死守城门、喋血沙场的青丘雪狐。
原来,他算对了劫,却算错了人。
一世遗忘,一世错过,一世误会。他踏遍轮回寻一个答案,他却次次以决绝的背影,将他推上通天神坛。
最后十里桃林,落英缤纷,唯余一狐一冢。方才恍然,这三世情劫,或许,只是青丘狐君云夙的一场痴心大梦……
大梦醒时,山河寂静,再无故人。
帝君玄凛下凡渡劫,所有人都说,他的情劫是那位清丽脱俗的牡丹仙子。
第一世,他是战神将军,从雪地里救起一只白狐。白狐随他南征北战,最后为他万箭穿心,他却在大婚当日,才想起城楼上那道孤影。
第二世,他是蓬莱阁主,在旱灾濒死时,得一位沉默的护卫割血相救。待到甘霖普降,护卫却长眠于桃林,至死未吐露半分情意。
第三世,他亲上青丘,寻回的狐君却冷若冰霜。诛魔之战,狐君一剑穿心,助他飞升,断尽前缘。
玄凛终于成神,却失魂落魄。月老叹道:“帝君,您的情劫早已渡过。”
他苦笑:“可我为何觉得,像是欠了他三生三世,再也还不清?”
桃花劫:三世烬
第一章 烬雪
九重天,琉璃殿。
帝君玄凛指尖划过命格星盘,星光在其上聚散流转,最终定格于一株雍容华贵的牡丹虚影。侍立一旁的司命星君躬身道:“恭贺帝君,情劫已显,乃主祥和,应在了牡丹仙子之身。”
玄凛眸光清冷,无悲无喜。情劫乃成神路上最后一重关隘,渡过便得大逍遥。他并未察觉,殿外玉柱后,一团雪白的身影闻得“牡丹仙子”四字,剧烈一颤。
那是他的灵宠,青丘狐云夙。
小狐狸将自己缩得更紧,琥珀色的眸子里光晕黯淡下去。他只是一只连人形都未能稳固的小妖,竟因帝君平日偶尔的垂怜,生了不该有的妄念,甚至为此偷食老君仙丹……他回头,贪恋地望了一眼殿中那个疏离尊贵的身影,心中酸涩与决然交织,转身悄无声息地溜走。
他不知,在他离去后,玄凛心口莫名一悸,星盘上那株牡丹的虚影竟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旁侧,一缕极淡的狐影一闪而逝,快得仿佛错觉。
……
数月后,南岳国边陲,血色的残阳浸染着焦土。
硝烟暂散,身披玄甲的战神将军玄凛,于尸山血海中,救下了一只通体雪白、后腿中箭的小狐狸。那狐狸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竟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
小狐狸极通人性,伤愈后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奇袭、探路、预警,屡次助他险中求生,立下赫赫战功。军中皆言,此狐乃祥瑞。
庆功宴上,玄凛欲予重赏。白狐却只是上前,用额头轻轻蹭了蹭他染血的战靴,一道模糊的神念传入他脑海:“不求赏赐,只愿君上不弃,云夙此生愿永随殿下。”
玄凛淡漠的心,似被什么撞了一下。
然而,盛世之诺,敌不过阴谋算计。南岳国绝境,公子羽大军压城。玄凛身中剧毒,兵力殆尽。危难之际,白狐云夙引开追兵,死守孤城城门,最终力竭,死于乱箭之下,一身雪白皮毛被鲜血浸透。
玄凛重伤昏迷,被援军救回。醒来后,赫赫战功加身,无上荣光备至,天帝赐婚牡丹仙子,可他却总觉得心底空了一块,仿佛遗落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每每思及,便头痛欲裂。
大婚当日,天界仙乐缭绕,红绸铺展万里。玄凛身着大红喜服,正欲执起牡丹仙子的手,天际忽地暗沉。
一片冰凉,落在他的眉心。
竟是一片雪花。
随后,漫天飞雪,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覆盖了满目喜庆的红。那是九重天百年不遇的七月飞雪。
冰雪刺骨,玄凛猛地捂住心口,一幕遗忘的画面撕裂脑海:南岳国破碎的城门前,那只小白狐回头望他最后一眼,眸光清澈而决绝,无声地说:“殿下,保重……”
他忘了!他竟忘了那只用性命护他的小狐狸!
喜悦霎时褪尽,唯余彻骨冰寒。玄凛立于漫天风雪中,望着眼前凤冠霞帔的牡丹
第二章 殊途
九重天,紫霄殿。
玄凛自凡间归来已逾百年,周身却萦绕着一股比以往更深的寂寥。修为非但未因渡劫而精进,反损了千年道行。那场七月飞雪,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刻在他的神格之上。
他时常独坐于云端,俯瞰凡尘,目光总会不自觉地搜寻,仿佛在寻找一抹雪白的影子,一个答案。
这一日,他途经月老祠,被月下老人唤住。老者抚着长须,望着他周身紊乱不清、却隐隐指向下界某处的红线,叹息道:“帝君,您的情劫未断,反而缠成了死结。您当初……可是算错了人?”
玄凛身形一震:“何意?”
月老指尖轻点,一缕极细极弱、却坚韧无比的红线虚影浮现,另一端遥遥系向苍茫下界。“您的劫,非是牡丹,而是那只……曾为您身陨的灵狐,云夙。”
云夙!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玄凛沉寂的心海。南岳国的风雪,城楼上的孤影,瞬间清晰如昨。原来,他遗忘又追寻的,始终是它!
“此狐执念深重,魂魄不入轮回,竟强行凝聚,再入凡尘,与帝君您的命轨再次交织。”月老语气凝重,“此劫不了,帝君神格难稳。”
没有丝毫犹豫,玄凛眼中划过决然:“本君再下一趟凡间便是。”
这一次,不为渡劫,只为寻它,问一个明白。
……
人间,大旱三年,赤地千里。
这一世,玄凛是蓬莱阁阁主,携弟子门人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然天灾无情,存粮将尽,希望亦如干裂的土地,寸寸断绝。
混乱的流民中,一双冷静的眼眸始终注视着他。那是一个名叫“云十七”的年轻赏金猎人,黑衣劲装,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清澈锐利,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与外表不符的复杂情绪。
他接到的命令,是取蓬莱阁主的性命,换取足以逍遥半世的赏金。他本该轻易得手,可每每看到那个在灾民中忙碌、将自己口粮尽数分给孩童的玄凛,他手中的剑便重若千钧。
最终,他撕毁了悬赏令,默默走到玄凛面前,声音沙哑:“我会些拳脚,愿投阁主麾下,求一口饭吃,也为这苍生尽份力。”
玄凛看着这青年,心口那熟悉的悸动再次浮现。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却莫名感到一丝心安,颔首应允:“可。”
从此,云十七成了玄凛最沉默的护卫,形影不离。
灾情日益严峻,连蓬莱阁也断粮了。玄凛心力交瘁,终在一日巡视灾民时,晕倒在滚烫的土地上。
意识模糊间,他感到一股带着清甜气息的温热液体渡入唇间,勉强吊住了他一丝生机。他艰难睁眼,恍惚看到云十七迅速收回的手腕处,似有一道新鲜的血痕。
“是水……”云十七的声音依旧平静,扶起他,“属下刚找到的。”
玄凛并未深究,只当是幻觉。他不知,此后无数个日夜,当他因饥渴而虚弱时,总是这个沉默的护卫,以自身精血,混合着偷偷求来的少许清水,延续着他的生命。
久旱不雨,民心濒临崩溃。一夜,云十七悄然离开营地,来到土地庙。昔日香火鼎盛的小庙,如今破败不堪。
他以血为祭,焚香祷告:“土地尊神,吾愿以毕生寿元,换蓬莱境内,一场救命的甘霖。”
残破的神像微光一闪,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息:“小狐狸,你这又是何苦?他乃上神转世,此劫不过,终将回归神位。而你,将魂飞魄散。”
云夙(云十七)跪得笔直,眼神坚定:“求尊神成全。”
“……罢了。”
三日後,乌云汇聚,惊雷炸响,甘霖普降!干涸的大地贪婪地吮吸着雨水,灾民欢呼雀跃,如同新生。
玄凛于雨中仰首,感受着生命的复苏,心中却莫名一空,他急切地四顾,寻找那个黑色的身影。
有人在盛开的桃林深处,找到了昏睡的云十七。
玄凛冲过去,将人抱起,触手却是一片冰凉。此时的云十七(云夙)面容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仿佛生命已随同那场雨一同流逝。
“十七?”玄凛轻唤,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甚。
云夙艰难地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嘴角努力牵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他想说:“殿下,这次,我终于护住你了。”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魂魄深处,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春暖花开,旱情解除。蓬莱阁主玄凛成了百姓心中的活神仙。
可他最重要的那个人,却永远沉睡在了十里桃林最美的春光里。至死,玄凛也不知他真正的名字,不知那份以生命为代价的沉默守护。
这一世,他依旧忘了问他,而他也未曾言明。
殊途,终未同归。
第三章 青丘寂
蓬莱桃花盛开似锦,玄凛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躯体,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自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比那九重天的七月飞雪更甚。
“十七?”
他再次低唤,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可这一次,再无人回应。青年腰间一枚看似普通的黑色令牌滑落,背面,一道浅浅的狐爪印记一闪而逝。
玄凛瞳孔骤缩,那个属于青丘灵狐的独特印记,他绝不会认错!
云夙……竟是云夙!
原来月老所言非虚,他的劫,他遗忘又辜负的人,一直就在身边!这一世,他竟又是眼睁睁看着他为护自己而耗尽一切!
“啊——!”
悲恸与悔恨如火山喷发,玄凛仰天长啸,周身仙力失控般震荡,引得十里桃林纷落如雨。天际雷云汇聚,竟是他的修为在极致情绪冲击下,引动了飞升之兆。可他眼中无半分喜色,只有滔天的绝望。
强行压下雷劫,玄凛抱着云夙的尸身,直上九重天。他不渡这劳什子劫!他要问个明白!
“如何能救他?!”玄凛闯入司命殿,声音嘶哑,眸中赤红。
司命星君看着命格星盘上那缕几乎熄灭的狐魂微光,叹息摇头:“帝君,强求不得。他两世为您燃尽魂力,此世寿元耗尽,魂魄即将消散,便是女娲石恐也难救。此乃……宿命。”
“宿命?”玄凛冷笑,眼中是毁天灭地的疯狂,“若天命要他一世世为我而死,那这天命,不要也罢!”
他转身,径直下了九重天,却不是回蓬莱,而是朝着那传说中的青丘之国而去。他要知道,那小狐狸为何如此傻!他要问问他,对自己,究竟是何心意!
……
青丘之国,迷雾深锁。
这一世的云夙,魂魄回归故里,凭借前两世累积的功德与残存的帝君灵力,竟在青丘圣地涅槃重生,并在一场血统试炼中,击败所有竞争者,继承了青丘帝君之位。
他不再是那只卑微的小灵狐,也不是沉默的赏金猎人,而是尊贵的青丘之主,狐帝云夙。华服加身,银发如瀑,容颜绝世,却冷若冰霜。唯有在独处时,抚过腕间那道永不消退的淡色疤痕,眼中才会掠过一丝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知道玄凛会来。
当那道熟悉又强大的气息闯入青丘结界时,云夙立于桃花树下,袖中的手紧紧攥起。
“云夙!”玄凛的声音带着急切与疲惫,穿透迷雾,“跟我回去!”
云夙转身,眸光平静无波,疏离得如同看待陌生人:“九天帝君大驾光临,所为何事?青丘僻陋,恐招待不周。”
“你……”玄凛被他眼中的冰冷刺伤,上前一步,“前两世之事,我已想起。云夙,为何不认我?为何一次次……”
“帝君慎言。”云夙淡漠打断,“前尘往事,不过是场劫数。您贵为天界至尊,何必执着于一段露水姻缘?如今我乃青丘帝君,与你仙阶等同,再无瓜葛。请回吧。”
“露水姻缘?”玄凛心口剧痛,几乎站立不稳,“你为我死过两次!这在你眼中,只是露水姻缘?”
云夙背过身,强忍着眼底的酸涩,声音却愈发冰冷:“正是。若非为了助帝君顺利渡劫,斩断情丝,本君又何必多次一举?如今劫数已满,帝君归位在即,还请勿要纠缠,误了彼此大道。”
字字如刀,刀刀剜心。
玄凛不信,他想从那双曾经清澈温暖的眸子里找到一丝破绽,却只看到一片冻彻心扉的荒原。
他被“请”出了青丘。
此后,玄凛屡次求见,皆被拒之门外。而三界局势突变,魔君感应到玄凛因情劫而心神不稳、修为浮动,趁机大举进犯。
神魔大战,爆发于忘川之畔。
玄凛心绪紊乱,对阵魔君时竟落于下风。危急关头,一道强大的青色身影加入战局,剑光凌厉,正是狐帝云夙。
“你来做什么?”玄凛又惊又怒,更怕他再次为自己涉险。
云夙却不看他,剑指魔君,冷然道:“魔界犯境,危及青丘,本君岂能坐视?”
双帝联手,威力惊天。然而魔君狡诈,窥见二人之间微妙气场,竟兵行险着,卖了个破绽,诱使玄凛全力一击,同时将致命毒刃射向云夙背后!
那一瞬,玄凛做出了选择。他竟不顾自身空门大开,回身想去推开云夙!
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云夙仿佛早已预料,竟也同时侧身,不仅避开了毒刃,手中长剑更是顺势一送——
“噗嗤!”
长剑精准地刺入了玄凛的心口。
时间仿佛静止。玄凛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胸口的剑,又看向云夙那双深不见底、却隐隐有水光闪动的眸子。
他懂了。
这不是误杀。这是云夙为他选的路,为他斩断情缘,助他应劫飞升的最决绝的方式。他以青丘帝君之身,“诛杀”九天帝君,了结这场旷世情劫。
剧痛袭来,玄凛却笑了,带着无尽的悲凉与释然。周身功德金光大盛,天界接引神光轰然落下。
“云夙……”他在光柱中低语,身影渐渐消散,“这一次……换我等你……”
云夙持剑而立,看着玄凛在神光中化作点点星辉,直上九天。魔君见势不妙,早已遁走。
大战落幕,三界恢复太平。
九天之上,玄凛情劫得渡,神格圆满,成为真正至高无上的神尊。可他终日坐在冰冷的凌霄殿,望着下界青丘的方向,眼中再无波澜。
十里桃林,繁花依旧。
青丘帝君云夙,遣散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当年玄凛晕倒的那棵桃树下。他斟了两杯酒,一杯自饮,一杯缓缓洒于黄土。
桃花瓣落满肩头,他再也不用掩饰眸中的刻骨相思与无尽孤寂。
这一世,他成了青丘至尊,拥有了无上权力,却永远失去了那个会为他心痛、为他疯狂的身影。
他等不到那个与他一同赏月吃酒的人了。
情深不寿,缘浅如斯。
或许,这轰轰烈烈三生三世,终究只是他青丘小狐狸,在十里桃花林里,做的一场漫长而心碎的春秋大梦。
第一卷 第四章 孤城雪
南岳国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酷烈。寒风卷着碎雪,如同刀子般刮过饱经战火摧残的孤城城墙。城头,“玄”字帅旗早已破败不堪,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一种末路的悲壮。
玄凛身披染血的玄甲,伫立在城楼之上,望着远方连营百里、灯火通明的敌军阵营。公子羽的三十万大军,已将这座孤城围得水泄不通。而他麾下,能战之士已不足五千,且个个带伤,粮草将尽,援军……遥遥无期。
“将军,突围吧!”副将单膝跪地,声音嘶哑,“留得青山在!末将愿率死士断后!”
玄凛缓缓摇头,目光扫过城内那些倚靠在残垣断壁间、眼中只剩下麻木与绝望的士兵和百姓。“突围?又能去哪里?身后便是故国疆土,我等一退,生灵涂炭。”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况且,公子羽布下天罗地网,就是要等我自投罗网。”
他抬手,轻轻抚过蹲坐在他脚边、同样浑身伤痕累累的白狐云夙。云夙的皮毛不再雪白,沾满了血污和尘土,后腿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微微渗血。它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额头蹭了蹭玄凛冰冷的手甲,琥珀色的眼眸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坚定。
“只是……连累你了。”玄凛低叹一声。若非为了护他,以云夙的机敏,早该能逃离这绝地。
云夙仿佛听懂了一般,喉间发出轻微的呜咽,用鼻子顶了顶他的手,仿佛在说:“你在哪,我就在哪。”
当夜,公子羽发动了总攻。喊杀声震天动地,火矢如雨点般落入城中,点燃了最后的房屋。玄凛亲自持剑,冲杀在最前线,剑锋所向,血肉横飞。白狐云夙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尽管已沾满血污),穿梭于敌军之中,利爪专攻马腿与咽喉,为玄凛挡下数次暗箭冷枪。
然而,兵力悬殊实在太大。潮水般的敌军不断涌上城墙,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倒下。玄凛身中数箭,鲜血浸透战袍,视线开始模糊。
“将军!城破了!快走!”副将浑身是血,拼死杀到他身边,将他推向城内唯一一条尚未被完全封锁的密道方向。
就在这时,一支淬毒的冷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射玄凛后心!
“呜——!”
一声凄厉的狐鸣响起!原本也已力竭的云夙,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跃起,用身体挡住了那支毒箭!
箭矢深深没入它的胸膛,鲜血瞬间涌出。
“云夙!”玄凛目眦欲裂,想要扑过去。
云夙却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痛楚,有不舍,有决绝,最后化为一种近乎温柔的安抚。它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撞向玄凛,将他撞入副将怀中,同时转身,拖着濒死的躯体,冲向了蜂拥而至的敌军!
它要为他断后!为他争取哪怕多一息的逃生时间!
玄凛被副将死死拉住,拖向密道入口。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只小小的白狐,在如林的刀枪剑戟中,化作一道决绝的血色身影,直至被彻底吞没……
城,彻底破了。
玄凛在副将拼死护卫下,侥幸逃出生天,但身中剧毒,重伤昏迷。数月后,他醒来,已身在帝都。南岳国一战,虽最终因邻国干预和公子羽内部生变而解围,但玄凛麾下精锐尽丧,那座孤城更是化为焦土。他被誉为力挽狂澜的英雄,加官进爵,赏赐无数。
可他却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仿佛遗落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每每试图回忆南岳国的细节,尤其是城破那日的最后景象,便头痛欲裂,脑海中只剩一片猩红和一声模糊的狐鸣。
御医诊断,乃是重伤兼中毒所致,记忆有所缺损,需静养。
不久,天帝感其功绩,特赐婚于牡丹仙子,以彰其荣。
大婚之日,九重天喜庆非凡。玄凛身着大红喜服,俊美无俦,却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漠与空洞。他牵着牡丹仙子的手,一步步走向凌霄殿,接受众仙祝贺。
仙乐缥缈,祥云缭绕,一切都完美得如同画卷。
就在他即将与牡丹仙子行交拜之礼时,天际,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一片冰凉,落在了玄凛的眉心。
他下意识地抬头。
下雪了。
竟然是雪!七月流火时节,九重天竟飘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纷纷扬扬,顷刻间覆盖了满目的喜庆红色,天地间一片素白。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恸与寒意,瞬间将玄凛淹没!
他猛地捂住心口,那里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一幕被遗忘的画面,如同冰锥般刺破迷雾,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南岳国破碎的城头,那只小白狐回头望他最后一眼,胸膛插着毒箭,鲜血染红了雪白的皮毛,眼神却清澈而决绝,无声地说着:“殿下,保重……”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那只陪他南征北战、为他挡下致命毒箭、为他死守城门直至尸骨无存的小狐狸!云夙!
他竟忘了它!竟在它用生命守护的太平盛世里,忘得一干二净!还要在此举办这场荒唐的婚礼!
“云夙……!”他脱口而出,声音嘶哑破碎。
周围的喜庆喧嚣戛然而止,众仙惊愕地看着失态的帝君。
玄凛一把扯下头上的喜冠,推开身旁不明所以的牡丹仙子,踉跄着冲入漫天风雪之中。他望着南岳国的方向,泪水混合着冰雪,滚落下来。
“我忘了……我竟忘了你……”
九重天,百年不遇的七月飞雪,见证了一位帝君的悔恨与心碎,也掩埋了一段被遗忘的、以生命为代价的忠诚与痴恋。
第一世,以最盛大的婚礼开始,以最冰冷的飞雪和最深切的遗忘结束。
而命运的齿轮,已在无声中,缓缓转向第二世的纠葛。
(第一卷 完)
桃花劫:三世烬 卷四·第一章 缘起青丘
九重天阙,万年寂寥。
帝君玄凛夜观星盘,推演出情劫将至。
仙侍皆言天命属意牡丹仙子,
连他也信了这宿命。
唯有柱后偷听的小狐狸抖落一身雪花,
琥珀色的眼里藏着焚心的决绝——
“若注定的劫不是我……”
“那便逆天改命,成为你的劫。”
他偷吞仙丹跃下诛仙台时,
玄凛心口蓦地一痛,
星盘上牡丹虚影竟裂开一道狐形碎痕。
九重天,夜凉如水。
琉璃盏中的星辰酒映着万年不息的星河之光,玄凛倚在云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白玉案几。近日来,他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命理丝线上轻轻拨动,扰得他这早已太上忘情的心境,也泛起些许难以言喻的涟漪。
侍立一旁的仙官察言观色,低声禀道:“帝君,司命星君日前呈上的命格簿,您可要过目?”
玄凛微微颔首。
命格簿自行展开,金光流转的字迹显现而出。当看到“情劫”二字与一旁缓缓凝聚的牡丹虚影时,玄凛眸光微凝。殿内侍立的仙侍们虽垂首不语,但那股无声的“果然如此”的意味,却悄然弥漫开来。牡丹仙子,雍容华贵,修为深厚,确是与帝君身份相匹配的劫数。
他并未言语,只是端起星辰酒,浅啜一口。酒液冰凉,滑入喉间,却未能压下心头那丝异样。这劫,推演得太过顺理成章,反而让他生出一种不真实的隔阂感。仿佛这命定的轨迹,隔着一层看不真切的雾。
他并未察觉,殿外回廊的蟠龙玉柱后,一团雪白的身影正紧紧蜷缩着。
小狐狸云夙将自己缩得很小很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刚偷吃了太上老君新炼的化形丹,药力在体内灼烧,本想来找帝君,讨一句夸赞,或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却听到了“情劫”与“牡丹仙子”。
那几个字像冰锥,刺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毛茸茸的爪子,一种巨大的卑微和绝望瞬间将他淹没。是啊,他算什么?不过是帝君闲时逗弄的一只灵宠,连人形都化不利索,竟也敢生出那般僭越的妄念……
琥珀色的眸子里,光一点点黯下去,却又在下一刻,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药力灼烧着血脉,也烧毁了他的理智。
若注定的劫不是他……
那便逆了这天命,强求一番,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成为他的劫!
一个决绝的念头就此生根。
他最后贪恋地望了一眼殿内那个模糊而尊贵的身影,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天河的方向狂奔。化形丹的药力在奔腾中加速挥发,身后,九重天的祥和平静被远远抛下。
他记得,天河尽头,靠近蟠桃园的那一处云雾稀薄之地,下方就是传闻中仙神堕凡的诛仙台。
此时,殿内的玄凛正欲合上命格簿,心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手中的琉璃盏险些脱手。他蹙眉按住胸口,这种陌生的痛楚让他莫名心悸。
几乎是同时,案几上的命格簿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玄凛倏然抬头,只见那株代表情劫的、原本凝实华贵的牡丹虚影,竟从花心处,凭空裂开一道极细的缝隙!缝隙边缘,隐约勾勒出一尾灵动的狐形轮廓,一闪而逝。
快的像是错觉。
但玄凛知道,那不是。
他猛地起身,浩瀚的神识瞬间铺展整个天界,却只捕捉到天河方向,一缕即将消散的、带着化形丹药力的熟悉气息,正以一种决绝的速度,坠向凡尘!
“……云夙?”
玄凛下意识低唤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怒与……一丝慌乱。
星盘上,牡丹虚影的裂痕无声蔓延。
而他的情劫,从这一刻起,彻底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奔向了不可预知的深渊。
第四章 桃花烬(终章)
玄凛神尊归位,九天同庆,万象更新。凌霄殿比以往更加巍峨肃穆,众神敬畏,仙娥环绕。可他总觉得,这万丈荣光,不及那人指尖一片桃花温暖;这亘古星辰,不如那人眸中一缕微光璀璨。
他成了天地间最尊贵的存在,也成了最孤独的神。
司命星君呈上新的命格簿,战战兢兢:“神尊,情劫已过,是否……为您安排新的命轨?”
玄凛目光掠过簿上那些陌生的名字与命数,只觉索然无味。“不必了。”他挥手,声音听不出情绪,“本尊乏了。”
他时常独自站在云端,目光穿透层层仙雾,落向那片记忆中的十里桃林。那里,再没有一只等他归家的狐狸。
而青丘,自神魔大战后,在狐帝云夙的治理下,日渐兴盛。他是一位强大而贤明的君主,冷静、果决,将青丘守护得固若金汤。只是,他再未踏足过桃林深处,也再未笑过。
每逢月圆之夜,他会屏退左右,独自登上青丘最高的望月崖,对着清冷月光,斟满两杯酒。一杯缓缓饮下,一杯轻轻洒落崖下云雾之中。
“殿下……”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悬崖低语,声音消散在风里,“天宫的月亮,可还如当年明亮?”
无人回应。
尾声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凡间朝代更迭,青丘帝君云夙感到大限将至。他拒绝了族人的延寿丹药,选择顺应天命。
他最后去了一次十里桃林。
桃花依旧开得绚烂,仿佛千年来从未变过。他走到那棵最古老的桃树下,靠着树干坐下,如同倦鸟归林。
意识渐渐模糊间,他仿佛看到一袭熟悉的玄色身影穿过纷扬的花雨,向他走来。那人眉目依旧,带着他记忆深处最温柔的浅笑,向他伸出手。
“云夙,”他听到那人在唤他,声音清晰得如同耳语,“这次,换我来接你。”
云夙努力地想抬起手,却已没了力气。他只能最后望了一眼那幻影,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弧度,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入桃树下松软的泥土。
与此同时,九重天之上,闭关许久的玄凛神尊心口猛地一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彻底碎裂、消散了。他骤然睁开眼,望向青丘的方向,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他明白了,那不是幻影。
是他跨越了生死与规则,分出一缕神魂,去赴那场迟了千年的约定。
后记
多年后,有误入桃林的凡人传言,曾在月夜见到两位风采绝世的神君在林中对酌,一人玄衣尊贵,一人白衣清冷,身旁依偎着一只雪白的狐狸。笑声清朗,桃花纷落如雨。
待天明再去寻,却只见桃花灼灼,空无一人,仿佛只是仙境一梦。
唯有那棵最古老的桃树,花开得格外繁盛,经年不谢。风吹过时,花瓣簌簌而下,似在低语着一个关于遗忘、追寻与最终重逢的,很长很长的故事。
——
第二卷 第一章 残烬新生
九重天,司命殿内,万年不化的星辰清辉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晦暗。
帝君玄凛归来已百年,周身却萦绕着一股比冰雪更刺骨的寂寥。非但未能勘破情劫,反而因那场惊动三界的七月飞雪与临阵逃婚,折损了千年修为,神格之上,平添一道难以愈合的裂痕。
他不再居于高高在上的凌霄殿,反而时常流连于天河畔,那里是当年云夙跃下诛仙台的方向。星空倒映在深邃的眼底,却照不亮那片荒芜。
“帝君。”月下老人手持姻缘杖,踏云而来,望着玄凛周身那几近断裂、却仍死死缠绕、指向下界的红线,长叹一声,“您这般执着,于己无益,于他……更是煎熬。”
玄凛蓦然转身,眼中是百年未熄的赤焰:“他?月老,你知道他在何处?!”
月老指尖轻点,一缕极细弱、却坚韧得惊人的红线虚影浮现,另一端飘飘摇摇,系向苍茫凡尘。“那青丘小狐,执念深重,魂魄不肯入轮回,竟强行凝聚,再入凡间。他的命轨……与您的再度交织了。”
玄凛心脏狂跳,声音沙哑:“这一次,本君绝不会再错过!”
“帝君!”月老神色凝重,拦在他身前,“强逆天命,恐生大变!您此番下界,需封印神识与大部分神力,以凡人之躯重历劫难,方能有一线生机。若记忆复苏过早,或神力失控,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引动天罚,将他最后残魂也震散!”
玄凛沉默片刻,望向那无尽凡尘,目光决然:“便是魂飞魄散,也好过独坐这天宫,万年悔恨。”
他抬手,一道金光打入自己眉心,强大无匹的神力与关于云夙的记忆被层层封印,只留下一缕模糊的指引和心底深处无法言说的空落。随即,他纵身一跃,化作流光,坠向凡间。
……
人间,魏朝末年,天下大乱,诸侯割据,更逢百年不遇的大旱。
赤地千里,饿殍载道。易子而食的惨剧,在龟裂的土地上无声上演。
在这一片绝望的灰败中,一支打着“蓬莱”旗号的车队,如同沙漠中的一点绿意,艰难前行。他们开仓放粮,施医赠药,虽只是杯水车薪,却是这片死地中唯一的希望。
车队之首,是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人。他面容清隽,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忧色,却依旧挺直脊梁,指挥若定。他便是这一世的玄凛——蓬莱阁主,凛霄。
“阁主,前方就是灾情最重的临峄城了。我们的存粮……恐怕支撑不了几日。”身旁的老仆声音沉重。
凛霄望着远处那座死气沉沉的城池轮廓,干裂的嘴唇抿紧。他何尝不知?蓬莱阁积攒数代的底蕴,几乎耗尽于此行。可让他眼睁睁看着数万生灵化为枯骨,他做不到。
“尽人事,听天命。”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能救一人,是一人。”
就在车队即将入城之际,路旁的乱石堆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
凛霄示意停车,亲自上前查看。只见一个浑身血迹、衣衫褴褛的少年蜷缩在石缝中,气息奄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怀中紧紧抱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剑,即便昏迷,指节也因用力而泛白。
凛霄蹲下身,探了探少年的鼻息,极其微弱。他正欲吩咐弟子救人,目光却无意间落在少年因衣襟散开而露出的锁骨处——那里,有一个极淡的、形似狐爪的胎记。
就在这一瞬,凛霄心口那处空落之地,猛地一悸!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熟悉感汹涌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拂开少年额前被血污黏住的乱发,露出一张虽然苍白脏污、却难掩清秀轮廓的脸。
“……”凛霄怔住,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牵动,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阁主,此人来历不明,兵荒马乱,还是……”老仆出声提醒。
凛霄却恍若未闻,他脱下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地将少年包裹住,亲自将他抱了起来。
“带他上车。”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与坚决,“用最好的药。”
马车再次缓缓前行,驶向那座绝望之城。
而在凛霄怀中,那“昏迷”的少年,眼睫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在他无人得见的意识深处,一个声音在无声嘶吼:
“殿下……我终于,又找到您了。”
这一世,他名唤云十七。而他怀中的短剑,并非为了防身,而是……一张未发出的夺命悬赏令。
命运的轮盘,在尘土与鲜血中,再次缓缓转动。等待他们的,是旱魃为虐的残酷天地,是更加错综复杂的因果纠缠,是一场在绝望中滋生的、沉默而炽烈的守护。
第二卷 第二章 血饲
大旱三年,赤地千里。
曾经的鱼米之乡,如今只剩下龟裂的土地和枯死的庄稼。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发生,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死寂的气息。
蓬莱阁主凛霄,一袭素白长衫已染尘灰,昔日清隽的眉眼刻满了疲惫与凝重。他带着阁中最后一批弟子和勉强筹集到的粮食,在此地开设粥棚,已是强弩之末。可面对望不到头的灾民,那点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
“阁主,粮食……最多再支撑三日。”大弟子声音沙哑,不忍地看向那些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百姓。
凛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喉结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心中清楚,若再无甘霖,此地必将化为炼狱。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他,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令人窒息。
混乱的流民中,一双异常清亮冷静的眼眸,始终隔着人群,沉默地注视着那位白衣阁主。他叫云十七,一个名字普通、面容也普通的年轻赏金猎人,黑衣劲装沾染风尘,却掩不住眉宇间一丝与周遭苦难格格不入的锐利。
他怀中,藏着一份价值千金的悬赏令——取蓬莱阁主凛霄项上人头。
为何要杀一个广施善行的好人?雇主未曾明言,他也不需要知道理由。拿钱办事,是他的准则。他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动手,在凛霄独自巡视灾情时,在他因疲惫而恍惚时……
可他没有。
他看着那个身份尊贵的阁主,将最后一口干粮塞给奄奄一息的孩童;看着他徒手为染了瘟疫的流民清理脓疮;看着他站在高处,用已然沙哑的声音,一遍遍说着“坚持下去,会有雨的”,哪怕他自己眼中也满是忧虑。
云十七握紧了袖中的短刃,又缓缓松开。杀手的心,第一次产生了名为“犹豫”的情绪。这情绪让他烦躁,更让他困惑。
最终,在一个黄昏,他撕碎了那张悬赏令,任其随风化作碎片。他走到正在为难民分发清水的凛霄面前,单膝跪地,垂下头,掩去眸中所有复杂神色,用刻意压低的沙哑声音道:
“草民云十七,略通拳脚,愿投阁主麾下,求一口饭吃,也为这苍生……尽一份力。”
凛霄低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他面容普通,身姿却挺拔如松,周身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然而,不知为何,凛霄看着他那低垂的眼睫,心口那处从第一世起就留下的、时常莫名悸动的空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一种没来由的熟悉感和安心感,油然而生。
“起来吧。”凛霄伸手虚扶了一下,声音温和却难掩疲惫,“蓬莱阁不同别处,此处只有共患难的同伴,没有主仆。你若愿留下,便留下。”
“谢阁主。”云十七(云夙)起身,默默站到了凛霄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个最忠诚的影子。
从此,云十七成了凛霄身边最沉默的护卫。他话极少,身手却极好,总能敏锐地察觉危险,几次在流民骚乱或歹人偷袭时护凛霄周全。他仿佛不知疲倦,夜间守夜,白日协助维持秩序,脏活累活抢着干,却从不多看凛霄一眼,更不曾有任何逾越之举。
存粮终于耗尽的那天,连蓬莱阁的弟子们也面露菜色。烈日如火,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所有人最后的希望。
凛霄强撑着巡视完营地,看着眼前一片死寂的景象,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阁主!”
意识模糊间,他感到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了他。一股带着奇异清甜气息的温热液体,渡入他干渴欲裂的唇间。那液体仿佛带着某种生命力,勉强吊住了他即将溃散的神智。
他艰难地睁开眼,恍惚看到云十七迅速收回的手腕处,似乎有一道新鲜的血痕,在烈日下显得格外刺眼。
“是水……属下刚找到的。”云十七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扶着他坐到一块背阴的石头后。
凛霄想追问,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靠在石头上,看着云十七沉默地撕下衣襟,熟练地包扎好手腕,然后像一尊石雕般守在他身旁。
是错觉吗?还是……
此后数日,情况愈发恶劣。每当凛霄因饥渴而濒临极限时,总是云十七适时出现,递上“好不容易找到的清水”。那水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那种奇异的、能维系生机的清甜。
凛霄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可每当他看向云十七,对方总是那副沉默冷峻的模样,眼神平静无波,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喉间。
他不知,在他看不到的深夜,云十七会悄然离开营地,来到早已荒废的土地庙。他以血为祭,焚香祷告,与那仅存一丝神力的土地交易。
“小狐狸,你可知逆天改命,强求甘霖,代价是你的寿元?”土地苍老的声音带着叹息。
云夙跪在残破的神像前,背脊挺直:“求尊神成全。他不能死在这里。”
“值得吗?他或许永远不知你所做的一切。”
“无需他知。”云夙抬头,望向蓬莱阁营地的方向,眼中是义无反顾的决绝,“他活着,天下苍生便有希望。而我……只愿他活着。”
……
终于,在某个黄昏,天际积聚起久违的乌云。
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干裂的土地上,激起阵阵尘土的气息,随即化为倾盆甘霖!
久旱逢甘霖!绝望的百姓冲出营帐,在雨中欢呼、哭泣,跪地叩谢上苍。
凛霄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湿衣袍,感受着生命的复苏,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疲惫的欣慰。可他心中那处空落却越发明显,他急切地环顾四周,寻找那个黑色的身影。
“十七呢?”他问弟子。
“刚才好像看到云护卫往桃林那边去了,说是有点累,想歇歇……”
凛霄心中莫名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顾不上其他,快步冲向营地外的桃林。
在桃林深处,他找到了那个人。
云十七靠着一棵盛开的桃树,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已被抽空。雨水打湿了他的黑衣,勾勒出消瘦的轮廓,花瓣落满他一身,竟有一种凄艳的美。
“十七?”凛霄冲过去,将人半抱在怀里,触手是一片冰凉的湿意,和一种令人心慌的孱弱。
云夙(云十七)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艰难地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带着急切与担忧的容颜,他嘴角努力牵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想说:“殿下,这次,我终于护住你了。”
他想说:“你看,桃花开了,真好看……”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用尽最后力气,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再次刻进魂魄深处,哪怕饮鸩止渴,哪怕万劫不复。
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春暖花开,旱情解除。蓬莱阁主凛霄成了百姓口中救苦救难的神仙。
可他最重要的那个人,却为了这场雨,为了他能活下去,耗尽了一切,静静地沉睡在了十里桃林最美的春光里。
至死,凛霄也不知他真正的名字,不知那份以生命为代价的、沉默而滚烫的心意。
这一世,他依旧未来得及问。
而他,也依旧未曾言明。
徒留一场桃花雨,见证着又一场无声的告别与深情的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