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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青丘

桃花劫:三世烬

第二卷 第三章 桃花烙

蓬莱阁的营地,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在绝望的汪洋里勉力支撑。最后一点粮食已于三日前耗尽,连树皮草根都已被啃食干净。死亡的气息,混合着尘土与腐败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凛霄(玄凛)的月白长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憔悴不堪。他强撑着巡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或许也撑不了多久了。看着那些连哭泣都没有力气的灾民,尤其是那些蜷缩在母亲怀里、连吮吸都变得微弱婴儿,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

云十七(云夙)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始终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他的脸色比凛霄好不了多少,唇色苍白干裂,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两簇在灰烬中顽强燃烧的火焰。他将自己分到的那点微薄的食物几乎都偷偷省了下来,混在稀粥里给了最虚弱的孩子,而他自己,全靠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强撑。

“十七,”凛霄靠在几乎干涸的井边,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若……若我撑不过去,你带着还能动的人,往东边去……听说那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云夙没有回答,只是走上前,将自己的水囊递过去。水囊轻飘飘的,里面只剩下最后一口混着泥沙的浑水。

凛霄摇了摇头,推开:“你喝。”

云夙固执地举着,眼神坚定。

就在这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凛霄终于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阁主!”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感到一只有力的手臂牢牢托住了他。紧接着,一股带着铁锈味却异常清甜的温热液体,渡入他干渴欲裂的喉咙。那液体仿佛带着奇异的力量,像久旱的甘霖渗入龟裂的土地,勉强唤回了他一丝游离的神智。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云十七迅速将手腕从自己唇边移开,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鲜血,被他用撕下的破布匆匆缠绕掩盖。

“是水……属下刚找到的。”云十七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凛霄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想抓住他的手问个明白,想厉声斥责他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可最终,他只是无力地闭上眼,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混入尘土。他知道了,一直都知道。那些维系他生命的“水”,是云十七的血!

此后的日子,成了缓慢的凌迟。云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原本清俊的脸颊深深凹陷,走路时脚步虚浮,却依旧强撑着处理各项事务,夜里依旧守在凛霄帐外。他腕上的伤疤添了一道又一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凛霄无数次在深夜醒来,看着帐外那个映在篷布上的、固执而单薄的剪影,心痛如绞。他想冲出去抱住那个看似坚强、实则随时会倒下的人,想告诉他不要再这样做了,可他不能。他知道,云十七在用他的方式,守护着这摇摇欲坠的希望,守护着他。任何挑破,都可能击垮对方最后的精神支柱。

绝望的气氛在营地蔓延,甚至开始出现人吃人的惨剧前兆。骚动和暴戾的情绪像瘟疫一样滋生。

一夜,一群饿红了眼的流民试图冲击存放最后一点药材的帐篷,他们认为那是食物。云夙拖着疲惫已极的身躯,持剑挡在帐篷前,眼神冷冽如冰。

“退下!”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

“凭什么不给我们!你们这些贵人就是想独吞!”有人疯狂叫嚣。

混乱中,一块石头砸向云夙的额头,鲜血顿时涌出,模糊了他一边的视线。他晃了晃,却依旧没有后退一步。

“谁敢上前,死!”他手中的剑,发出嗡鸣。

就在这时,凛霄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挡在云夙身前,面对着失控的人群。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清澈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们。

那目光,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部分人心头的狂躁。

骚动暂时被压制下去,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云夙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心中剧痛更甚。他抬手,轻轻擦去额角的血,看了一眼灰蒙蒙、毫无生机天空,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当夜,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来到了那座早已荒废、连神像都残破不堪的土地庙前。

月光凄冷,照着断壁残垣。

云夙跪在冰冷的尘埃里,取出随身携带的、沾染了他和凛霄两人血迹的短剑,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手腕。鲜血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迅速被吸收。

“青丘云夙,以血为祭,以寿为契,”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清晰坚定,“恳请土地尊神,降下甘霖,救此间生灵,佑……佑他平安!”

鲜血汩汩流淌,他的脸色迅速变得透明,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以凡人之躯,行此逆天之事,代价是飞速流逝的生命力。

残破的土地神像,微微泛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黄光,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叹息:“痴儿……逆天改命,强求甘霖,你可知代价?你的寿元,将尽于此雨落下之时。”

“我知道。”云夙跪得笔直,眼神决绝,“求尊神成全。”

“值得吗?他或许永不知你为他所做的一切。”

“无需他知。”云夙望向蓬莱阁营地的方向,眼中是义无反顾的温柔与坚定,“他活着,这万千生灵便有希望。而我……只愿他活着。”

沉默良久,那苍老的声音终是化作一声长叹:“……如你所愿。”

契约,达成。

云夙拖着几乎被抽空的身体,踉跄着返回营地,在天亮前,回到了凛霄的帐外,如同从未离开。他靠在冰冷的帐篷上,感受着生命力的快速流逝,抬头望着依旧灰暗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满足的弧度。

第三天午后,就在营地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天际,终于积聚起了厚重的、乌黑的云层。

一声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地上!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起初稀疏,随即越来越密,最终化为倾盆暴雨!

“下雨了!下雨了!”

“老天爷开眼了啊!”

绝望的哭喊变成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人们冲出帐篷,在雨中奔跑、欢呼、跪地叩谢,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掉满身的污垢与绝望。

凛霄站在雨中,仰起头,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脸庞,混合着滚烫的泪水。活了!大家都活了!

可狂喜之后,是更大的空虚和恐慌。他猛地转身,急切地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那个黑色的身影。

“十七?十七呢?”他抓住每一个路过的人询问。

“好像……好像看到云护卫往那边桃林去了,他说……说他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一种灭顶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凛霄!他疯了一般冲向营地外的桃林。

在桃林深处,那棵开得最盛的桃花树下,他找到了那个人。

云夙背靠着树干,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破碎。繁密的桃花瓣被雨水打落,覆盖了他一身,竟有一种凄艳到极致的美。

“十七!”凛霄冲过去,颤抖着将人抱进怀里。触手是一片冰凉的湿意,和一种令人心慌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微弱心跳。

“十七……云夙……”凛霄的声音带着哭腔,轻轻拍打他的脸颊,“醒醒!你看,下雨了!我们得救了!你睁开眼睛看看!”

云夙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视线已经模糊,但他还是精准地“看”到了凛霄焦急的脸庞。

他想笑一笑,想告诉他“别哭”,想抬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可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最后,用尽残存的所有意识,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这个人的模样,刻进灵魂的最深处,带去下一个轮回。

然后,他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唇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般的弧度。

凛霄抱着怀中彻底冰冷、轻飘飘的身体,僵坐在桃花树下,任由暴雨冲刷。

得救了?是啊,千千万万的人得救了。

可他唯一想要拯救的那个人,却为了这场雨,为了他能活下去,燃尽了自己最后的生命,静静地、永远地沉睡在了这片他带来的生机里。

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

第二世,他以凡人之躯,尝尽了守护与牺牲,最终,依旧只剩下一场桃花雨,和怀中再也唤不醒的冰冷躯体。

(第二卷 第三章 完)

玄凛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涅槃池氤氲的霞光映在他脸上,却照不亮那深不见底的灰败。云夙那句“并无旧谊可叙”,如同最凛冽的寒风,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火苗也彻底吹灭。

他看着那道立于莲台之上的青色身影,银发帝袍,威仪天成,是如此陌生,却又与记忆深处那个为他挡箭、为他割血的身影缓慢重叠。痛楚如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并无旧谊?”玄凛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向前一步,无视周遭青丘长老们警惕的目光,目光死死锁住云夙,“南岳国城下,是谁为我死守城门,万箭穿心?蓬莱旱魃之地,是谁以血饲我,耗尽了寿元换一场甘霖?云夙……这些,你当真……全都忘了?”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颤抖一分,仿佛要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掏出来,捧到对方面前。他期待着,哪怕只有一丝动容,一丝迷茫,也好过这彻头彻尾的冰冷。

云夙缓缓转过身,眸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他轻轻抬手,指尖掠过涅槃池水,漾开一圈涟漪。

“帝君所言,不过是命格星盘上既定的劫数轨迹。”他的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不带丝毫烟火气,“本君涅槃重生,承袭帝位,前尘种种,譬如昨日之死。身为青丘之主,自当以族群安危、三界秩序为重。帝君又何必执着于一段早已了断的虚幻因果?”

“劫数?虚幻因果?”玄凛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弥漫,几乎要溢出血来,“那些痛是真的!那些血是真的!你看着我!你看看我的心!它因为你碎了千百遍,如今还在为你跳动!你告诉我这是虚幻?!”

他情绪激动,周身神力不受控制地激荡开来,震得涅槃池水波澜涌动,连周围的古木都簌簌作响。青丘长老们面色大变,纷纷上前,气息锁定了玄凛。

云夙却只是微微蹙眉,抬手制止了长老们的动作。他看向玄凛,那目光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碎裂了,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层覆盖。

“帝君,”他语气淡漠,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僭越了。”

短短四字,如同天堑,将两人彻底隔开。

“此处是青丘圣地,非你九天凌霄殿。若帝君是为叙旧,恕不奉陪。若为公事,请依礼递上拜帖,自有长老接待。”云夙拂袖转身,背影决绝,“送客。”

“云夙!”玄凛还想上前,却被数道强大的青丘气息牢牢挡住。他看着那道越来越远的青色背影,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冷了下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拥有无上神力,可撼动天地,却无法撼动一颗刻意冰封的心。他逆转天命,强闯青丘,最终却只换来一句“送客”。

难道……他真的永远失去他的小狐狸了吗?

就在玄凛心丧若死,即将被“请”出青丘之际,云夙的脚步在涅槃池边缘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用极轻、却清晰无比的声音,留下了一句仿佛自言自语的低语,随风飘入玄凛耳中:

“痴念妄执,皆为苦海。帝君……回头是岸。”

话音落下,他身影一闪,便消失在氤氲的霞光深处,再无踪迹。

玄凛僵在原地,“回头是岸”四个字,像最后的判词,将他钉在了绝望的深渊。他望着云夙消失的方向,良久,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苍凉而悲怆。

“苦海……呵呵……若无你,何处不是苦海?”

他不再挣扎,任由青丘长老将他“送”出了结界。

站在青丘之外,回望那云雾缭绕的国度,玄凛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他像个游魂般,漫无目的地飘荡在云海之中。

三世轮回,两次死别,一次……心死。

他的小狐狸,这一次,是真的不要他了。

而就在玄凛离去后,涅槃池最深处,那方孕育生命的莲台之上,刚刚消失的云夙缓缓显出身形。他背对着外界,强撑的威仪瞬间崩塌,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他抬手,看着自己依旧在微微发颤的指尖,一滴晶莹的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入池水,悄无声息。

“对不起……”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圣地,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解脱……”

第三世的序幕,在绝望与伪装中,缓缓拉开。更深的误会与更痛的抉择,已在暗处悄然酝酿。

第二卷 第四章 长夜明

雨,不知下了多久。

从最初的倾盆暴雨,渐渐转为淅淅沥沥的甘霖,滋润着干裂的大地,也冲刷着世间弥漫已久的绝望死气。蓬莱阁的营地,从死寂中苏醒,劫后余生的哭泣、虚弱的欢呼、对未来的期盼,交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喧闹。

可这一切喧闹,都与凛霄无关。

他抱着云十七(云夙)冰冷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地坐在那棵繁盛的桃花树下,仿佛也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衣衫,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滑落,与无声流淌的泪水混在一起。

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周遭的变化。他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怀中这具轻得可怕的躯体。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再一次,弄丢了他。

那个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为他挡下明枪暗箭,在他濒死时以血续命,最后用生命换来这场雨的人,不在了。

“十七……”他低声唤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破损的风箱,“雨停了……你看到了吗?大家都得救了……”

回应他的,只有雨水敲打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生者的嘈杂。

一股巨大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瞬间将他淹没。不是战场上的刀剑之伤,不是毒发的蚀骨之痛,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荒芜与破碎。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

他想起了很多细节。

想起初见时,这少年昏迷中仍紧握短剑的警惕;想起他平日里沉默寡言,眼神却总是下意识地追随着自己;想起那些深夜里,递到唇边带着铁锈味的“清水”;想起他腕间一道道新增的、总是被匆匆掩盖的伤痕……

他不是没有怀疑,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潜意识里,他不愿、也不敢去深想,自欺欺人地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或者用“他身手好,能自保”这样的借口来麻痹自己。

如今,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无法承受的真相——云十七,就是云夙!那个被他遗忘在南岳国的小狐狸,那个他寻觅了百年、愧疚了百年的人,一直就在他身边!用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方式,再一次,为他付出了所有!

而他,却像个瞎子,像个傻子!非但没有认出他,反而一次次接受着他的守护,直至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也消耗殆尽!

“啊——!”凛霄再也抑制不住,仰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痛苦绝望的嘶吼。那吼声穿透雨幕,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悲恸,让远处营地里的喧闹都为之一静。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每一次,都要等到失去之后,他才后知后觉?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让他一次次遇见,又一次次错过?

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被封印的神识,脑海中无数破碎的画面翻涌闪烁——九重天的星辰,南岳国的风雪,城头上那道决绝的白影,大婚日的七月飞雪……

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束缚!

他死死抱住怀中的人,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正在飞速消逝的温度。可无论他抱得多紧,都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无法挽回既定的结局。

雨,渐渐停了。天边,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

甘霖过后,被旱魃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大地,开始焕发出新的生机。枯木抽芽,草色泛青,幸存下来的人们脸上,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希望。

凛霄缓缓抬起头,望着天边那抹绚丽的色彩,又低头看着怀中安详得如同睡去,却再也不会醒来的面容。极致的悲痛之后,一种奇异的平静,混合着更加深沉的绝望,慢慢笼罩了他。

他知道了。

无论他如何逃避,如何遗忘,有些羁绊,早已刻入灵魂,跨越生死。这不是劫数,这是宿命。是他欠他的,一世又一世,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他轻轻将云夙放下,脱下自己早已湿透的外袍,仔细地盖在他身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因为云夙的牺牲而重获生机的土地,眼中再无波澜,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后的死寂。

他转身,一步步离开桃林,没有回头。

背影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无比孤寂,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一世,他是凛霄,是蓬莱阁主,他活了下来,背负着另一条生命的重量,和一段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记忆。

而他的小狐狸,永远沉睡在了这片他用生命换来的春光里。

第二世,终。

第三卷 第一章 青丘客

九重天,司命殿内,万古寂静被一声玉碎之音打破。

玄凛立于星盘之前,周身神光紊乱,眸中是焚天灭地的赤红。他面前,那象征天命轨迹的星辰玉璧,竟裂开数道蜿蜒的碎痕——那是他方才怒极之下,以无上神力强行冲击反噬的后果。

"帝君!不可啊!"司命星君伏跪在地,声音颤抖,"天命轨迹已乱,您若再强行干预,恐遭天道反噬,神格崩塌……"

"天命?"玄凛声音嘶哑,如同困兽低吼,"他两世为我燃尽魂力,魂飞魄散之际,天命何在?!如今你告诉我,他的残魂归于青丘,却要我坐视不理,遵循这狗屁天命?!"

星盘之上,代表云夙的那缕微光,虽已回归青丘,却飘摇欲熄,比风中残烛更令人心惊。玄凛脑海中,是蓬莱桃林中那人逐渐冰冷的躯体,是南岳国城头那决绝的回眸……痛楚如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心。

他不能再失去他一次。哪怕逆天改命,万劫不复!

"告诉本君,如何能救他?!"玄凛一把攥住司命衣襟,神力不受控制地外溢,震得整个司命殿簌簌作响。

司命面如死灰,艰难道:"青丘有圣地,名'涅槃池',或可滋养残魂……但、但云夙殿下此番是以青丘帝君血脉觉醒回归,身份已非往日……帝君您若强行闯入,于礼不合,恐引发天界与青丘纷争……"

"纷争?"玄凛冷笑一声,眼中是毁天灭地的决绝,"若青丘敢阻我见他,掀了这青丘之国,又如何?"

他松开司命,转身便化作一道金色长虹,不顾身后司命星君惊恐的呼喊,径直冲破九重天规,朝着那隐匿于云雾深处的青丘之国,悍然而去!

青丘之国,迷雾深锁,万狐朝拜之地。

与九重天的庄严辉煌不同,青丘弥漫着一种古老而灵动的生机。参天古木缠绕着灵藤,奇花异草遍地芬芳,云雾在山谷间流淌,狐影绰约,仙乐缥缈。

然而今日,这片宁静被不速之客打破。

玄凛的身影如同陨星,强行撕裂青丘外围的守护结界,降临在青丘圣地上空。强大的神力威压如同实质,瞬间惊动了整个青丘!

"何人擅闯青丘!"数道强大的气息冲天而起,青丘长老们面色凝重,如临大敌。他们认出了玄凛的身份,但更震惊于他此举的疯狂与无礼。

玄凛无视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目光死死锁定在那被重重禁制守护的、氤氲着浓郁生机的涅槃池方向。他能感觉到,云夙的气息就在那里,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本君玄凛,欲见青丘帝君,云夙。"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青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

"帝君正在闭关稳固境界,不见外客!九天帝君还请回!"一位资历最老的长老沉声回应,语气强硬。青丘帝君新生,关乎一族兴衰,绝不容有失。

玄凛眸中金芒一闪,耐心耗尽:"本君今日,非见不可!"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一个清冷如玉碎的声音,自涅槃池深处缓缓传来:

"让他进来。"

声音平静无波,却让玄凛心脏猛地一缩!是云夙的声音!却又如此陌生,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

阻拦的长老们面面相觑,最终缓缓让开一条通路。

玄凛一步踏出,瞬间穿过禁制,来到了涅槃池边。

池水氤氲着七彩霞光,生命气息浓郁如实质。池心莲台之上,一人背对他而坐。银发如月华流泻,披散在绣着九尾狐图腾的青色帝袍之上,身姿挺拔,却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冷。

他缓缓转身。

容颜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甚至因血脉彻底觉醒而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瑰丽。可那双曾经盛满星河、或痴缠、或决绝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却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平静地望着他,无喜无悲,仿佛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来客。

"九天帝君,"云夙开口,语调疏离,"擅闯青丘,所为何事?"

玄凛所有准备好的话语,所有翻涌的情绪,在这双冰冷的眸子注视下,骤然冻结。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痛意的低唤:

"云夙……我……"

"帝君慎言。"云夙淡淡打断,起身,立于莲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帝君威仪自然流露,"前尘往事,不过镜花水月。本君乃青丘云夙,与帝君仅有数面之缘,并无旧谊可叙。帝君请回吧。"

并无旧谊可叙。

短短几字,像淬了冰的利刃,将玄凛那颗饱经煎熬的心,刺得千疮百孔。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一毫的伪装,一丝一毫属于他的小狐狸的痕迹。

可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的漠然。

三世轮回,两次死别,换来的,竟是一句"并无旧谊可叙"?

玄凛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疏离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比魂飞魄散更深的绝望。他逆转天命,强闯青丘,难道……终究还是来晚了吗?

(第三卷 第一章 完)

第三卷 第二章 烬余温

玄凛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涅槃池氤氲的霞光映在他脸上,却照不亮那深不见底的灰败。云夙那句“并无旧谊可叙”,如同最凛冽的寒风,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火苗也彻底吹灭。

他看着那道立于莲台之上的青色身影,银发帝袍,威仪天成,是如此陌生,却又与记忆深处那个为他挡箭、为他割血的身影缓慢重叠。痛楚如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并无旧谊?”玄凛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向前一步,无视周遭青丘长老们警惕的目光,目光死死锁住云夙,“南岳国城下,是谁为我死守城门,万箭穿心?蓬莱旱魃之地,是谁以血饲我,耗尽了寿元换一场甘霖?云夙……这些,你当真……全都忘了?”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颤抖一分,仿佛要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掏出来,捧到对方面前。他期待着,哪怕只有一丝动容,一丝迷茫,也好过这彻头彻尾的冰冷。

云夙缓缓转过身,眸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他轻轻抬手,指尖掠过涅槃池水,漾开一圈涟漪。

“帝君所言,不过是命格星盘上既定的劫数轨迹。”他的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不带丝毫烟火气,“本君涅槃重生,承袭帝位,前尘种种,譬如昨日之死。身为青丘之主,自当以族群安危、三界秩序为重。帝君又何必执着于一段早已了断的虚幻因果?”

“劫数?虚幻因果?”玄凛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弥漫,几乎要溢出血来,“那些痛是真的!那些血是真的!你看着我!你看看我的心!它因为你碎了千百遍,如今还在为你跳动!你告诉我这是虚幻?!”

他情绪激动,周身神力不受控制地激荡开来,震得涅槃池水波澜涌动,连周围的古木都簌簌作响。青丘长老们面色大变,纷纷上前,气息锁定了玄凛。

云夙却只是微微蹙眉,抬手制止了长老们的动作。他看向玄凛,那目光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碎裂了,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层覆盖。

“帝君,”他语气淡漠,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僭越了。”

短短四字,如同天堑,将两人彻底隔开。

“此处是青丘圣地,非你九天凌霄殿。若帝君是为叙旧,恕不奉陪。若为公事,请依礼递上拜帖,自有长老接待。”云夙拂袖转身,背影决绝,“送客。”

“云夙!”玄凛还想上前,却被数道强大的青丘气息牢牢挡住。他看着那道越来越远的青色背影,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冷了下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拥有无上神力,可撼动天地,却无法撼动一颗刻意冰封的心。他逆转天命,强闯青丘,最终却只换来一句“送客”。

难道……他真的永远失去他的小狐狸了吗?

就在玄凛心丧若死,即将被“请”出青丘之际,云夙的脚步在涅槃池边缘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用极轻、却清晰无比的声音,留下了一句仿佛自言自语的低语,随风飘入玄凛耳中:

“痴念妄执,皆为苦海。帝君……回头是岸。”

话音落下,他身影一闪,便消失在氤氲的霞光深处,再无踪迹。

玄凛僵在原地,“回头是岸”四个字,像最后的判词,将他钉在了绝望的深渊。他望着云夙消失的方向,良久,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苍凉而悲怆。

“苦海……呵呵……若无你,何处不是苦海?”

他不再挣扎,任由青丘长老将他“送”出了结界。

站在青丘之外,回望那云雾缭绕的国度,玄凛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他像个游魂般,漫无目的地飘荡在云海之中。

三世轮回,两次死别,一次……心死。

他的小狐狸,这一次,是真的不要他了。

而就在玄凛离去后,涅槃池最深处,那方孕育生命的莲台之上,刚刚消失的云夙缓缓显出身形。他背对着外界,强撑的威仪瞬间崩塌,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他抬手,看着自己依旧在微微发颤的指尖,一滴晶莹的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入池水,悄无声息。

“对不起……”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圣地,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解脱……”

第三世的序幕,在绝望与伪装中,缓缓拉开。更深的误会与更痛的抉择,已在暗处悄然酝酿。

(第三卷 第二章 完)

第三卷 第三章 诛心劫

玄凛并未回归九天。他如同孤魂野鬼,在三界交界处的混沌云海中漫无目的地飘荡。青丘之外那场锥心刺骨的对话,如同梦魇,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云夙那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眸,那句“回头是岸”,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试图像第二世结束时那样,寻一处绝地自封,用永恒的孤寂来惩罚自己,麻痹痛楚。可这一次,连这样的逃避都成了奢望。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云夙决绝转身的背影,以及更久远之前,那只小狐狸在南岳国城头回望他时,那清澈而绝望的眼神。

两种眼神交织,几乎要将他逼疯。

“苦海……若无你,何处不是苦海……”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寂的云海中消散。他不再试图压制那蚀骨的思念与悔恨,任由其如同毒焰般灼烧着自己的神魂。或许,唯有承受这极致的痛苦,才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还能感觉到与云夙之间那未曾彻底断绝的、微弱却坚韧的牵连。

就在玄凛沉沦于自身炼狱之时,三界局势因他的异常而悄然生变。魔君寂灭,早已觊觎九天已久,敏锐地察觉到玄凛神格不稳、心神大乱所引发的天地法则波动。这正是他等待千载的良机!

积蓄已久的魔军如同黑色的潮水,骤然冲破了本就因玄凛状态不佳而有所松动的忘川结界,直扑向来祥和安宁的九天仙域!这一次的魔劫,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带着毁灭一切的癫狂气息。

九天告急!仙神陨落的悲鸣甚至传到了玄凛所在的混沌云海。

那悲鸣如同警钟,狠狠敲击在玄凛几乎麻木的心上。责任与私情在他体内激烈冲撞。他可以放任自己沉沦,甚至可以追随云夙而去,但他不能坐视三界倾覆,不能让无数生灵因他之故遭受涂炭。那是他与生俱来的神职,是刻入他神魂的烙印。

带着一身未能化解的痛楚与死寂,玄凛强行凝聚起涣散的神力,化作一道流光,冲向已成炼狱的忘川战场。

战场之上,景象惨烈至极。魔气遮天蔽日,昔日祥和的仙境已沦为焦土。天兵天将节节败退,而魔君寂灭高踞于魔云之上,狂笑着挥洒毁灭的力量。

玄凛的出现,暂时稳住了溃败的局势。他的神力依旧强大,但招式间却充满了以往绝不会有的滞涩与破绽。他的心是乱的,如何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魔君寂灭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攻势愈发狠戾刁钻,竟渐渐将玄凛压制。

“玄凛!你心神已失,神格将崩,何必再负隅顽抗?这九天,合该易主了!”魔君狂啸,一道凝聚了无尽怨毒的魔刃,直刺玄凛因心绪不宁而露出的要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清冽如月华的青色剑光,似九天银河倾泻,骤然撕裂浓重魔氛,精准地挡在了玄凛身前!剑光与魔刃悍然相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光芒散处,一道身影翩然落下,挡在玄凛与魔君之间。

青衣,银发,容颜绝世,周身散发着强大而纯粹的青丘帝君威压——正是云夙!

他手持一柄古朴长剑,剑身流淌着莹莹青光,眼神冰冷地直视魔君寂灭:“魔界犯境,危及青丘疆域,本君岂能坐视?”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仿佛此行只为公义,与玄凛毫无瓜葛。

玄凛看着这突然出现的背影,心神巨震,失声喊道:“云夙!你来做什么?!走!” 他宁愿自己身死道消,也绝不愿再看云夙为他涉险分毫!

云夙却并未回头,只是声音淡漠地传来:“九天帝君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魔君寂灭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眼中闪过诡异的光芒。他桀桀怪笑:“好一出情深义重!本座今日便成全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大战再次爆发。玄凛与云夙,一神一狐,一者神力煌煌如日,一者灵光清冷如月,双帝联手,本该威力无穷。然而,玄凛心绪不宁,出手时常有凝滞;而云夙看似冷静,剑招却总在关键时刻,若有若无地弥补着玄凛的破绽,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为他挡下致命的偷袭。

这种默契,源于三世纠缠的本能,却更刺痛了玄凛的心。他的小狐狸,即便装作不认识他,即便言语如刀,却依旧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他!

魔君寂灭何等狡诈,立刻窥见了这微妙之处。他狞笑一声,竟不再强攻,而是卖了一个天大的破绽,诱使玄凛全力一击。同时,他袖中一道无声无息、凝聚了毕生修为的绝命毒刃,如同暗夜中的毒蛇,直射云夙毫无防备的后心!

那毒刃速度太快,角度太刁,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云夙似乎正全力应对正面魔气,对此“猝不及防”!

“小心!”玄凛瞳孔骤缩,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忌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意识,竟完全不顾自身空门大开的致命危险,猛地回身,想将云夙推开,用自己的后背去硬接那柄毒刃!

可就在他转身扑向云夙的刹那,异变陡生!

原本看似对背后危机“浑然未觉”的云夙,竟仿佛早已预料到了玄凛这舍身的举动。他甚至比玄凛更快一步侧身,不仅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那柄毒刃,手中那柄流淌着青光的长剑,更是顺着这一侧身的力道,看似“收势不及”,精准地、决绝地——送入了玄凛因转身而完全暴露的心口!

“噗嗤——!”

利刃穿透神体的声音,在喧嚣的战场上,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玄凛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柄没入自己胸膛的、属于云夙的剑。剑身冰凉,带着青丘特有的灵力,却比万年玄冰更刺骨。他缓缓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云夙。

他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眼眸里,看不到半分“误杀”的惊慌与错愕,只有一片近乎悲凉的、死水般的平静。然而,在那平静的最深处,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剧烈翻涌的、被强行压制的痛苦水光,以及……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决绝。

刹那间,玄凛全都明白了。

这不是误杀。

这根本就是云夙精心设计的选择!是他为他选定的、最后的归宿。他以青丘帝君之身,在神魔大战的战场上,“诛杀”九天帝君,亲手斩断这困扰玄凛三世、几乎让他神格崩塌的情丝!用最惨烈的方式,助他完成这最后一重情劫,逼他放下执念,回归神位!

原来,他那句“回头是岸”,竟是这个意思。用他的命,换他的岸。

剧痛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神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衣袍。可玄凛却笑了,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洞悉一切的苦涩,以及……深入骨髓的心疼。他的小狐狸,到最后,还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护他周全。

“云夙……”他张口,鲜血自唇角溢出,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这一次……换我……等你……”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身被压制已久、因情劫困扰而迟迟无法圆满的磅礴神力,仿佛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枷锁,轰然爆发!璀璨夺目的功德金光冲天而起,驱散了忘川畔的漫天魔气,净化着一切污秽!天空之中,接引神光轰然落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纯粹、浩大!

玄凛的身影在神光中开始变得模糊,化作点点璀璨的星辉。

云夙持剑而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僵硬的石雕。他眼睁睁看着玄凛在神光中消散,看着他那最后了然又心疼的眼神,感受着剑柄上传来的、逐渐消失的温度。他握着剑的手,稳如磐石,唯有那微微颤抖的、染血的剑尖,泄露了他内心那场足以毁天灭地的海啸。

魔君寂灭见玄凛竟在此刻应劫飞升,神威滔天,心知大势已去,怨毒地嘶吼一声,化作黑雾遁走。

神魔大战,因玄凛的飞升而戛然止息。

九天之上,玄凛情劫得渡,神格圆满,成为天地间至高无上、真正太上忘情的神尊。

十里桃林,繁花依旧,年复一年,开得绚烂而寂寞。

青丘帝君云夙,自此之后,遣散了所有近身侍从。他时常独自坐在那棵最古老的桃树下,斟两杯酒,一杯自饮,一杯缓缓洒于黄土。

桃花瓣落满他银白的发梢和帝袍,他再也不用掩饰眸中那刻骨铭心的相思与万年不化的孤寂。

这一世,他成了青丘至尊,拥有了无上权力与永恒生命,却永远失去了那个会为他心痛、为他疯狂、让他甘愿付出一切的身影。

他等不到那个与他一同赏月吃酒的人了。

情深不寿,缘浅如斯。

(第三卷 第三章 完)

第三卷 终章 桃花烙

九天之上的玄凛,自青丘归来后,便将自己封于昆仑墟深处的冰狱之中。此地乃天地至寒之所,可冻结神魂,消磨意志。他妄图以这彻骨之寒,来压制心头那团名为“云夙”的焚心之火。

冰棱倒悬,寒气如刀。玄凛盘坐于冰峰之巅,墨发眉睫皆染白霜,如同一尊失去生息的玉雕。可无论寒气如何侵蚀,脑海中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眼眸,与记忆中为他泣血的眸子反复交织,痛楚愈发清晰。他终于明白,有些伤,不在肉身,而在魂髓,无药可医。

与此同时,青丘帝宫深处,云夙屏退左右,独自对着水镜。镜中映出他绝世的容颜,却也映出他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痛楚。他抬手,指尖轻触心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玄凛绝望的眼神带来的剧痛。

“帝君,”心腹长老悄然现身,忧心忡忡,“魔渊异动加剧,恐有大劫。九天那边……玄凛神尊自封冰狱,气息晦暗,若魔劫来临,恐生变故。”

云夙眸光一凛,瞬间压下所有私人情绪,恢复成那位冷静睿智的青丘之主。他望向昆仑墟的方向,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他了解玄凛,知其重情,更知其责任。自封冰狱,非是畏缩,而是痛到极处……他必须阻止玄凛沉沦,也必须为三界寻一线生机,哪怕代价……是他的命。

数月后,魔劫爆发,其势滔天,远超预估。

堕落的古神与深渊秽物融合,化作吞噬一切的“虚无”,直冲摇摇欲坠的九天结界。天庭震动,万仙束手。

冰狱之内,玄凛感应到天地悲鸣,骤然睁眼。眸中虽仍有痛,却更多了一份决然。责任终究战胜了私情,他不能坐视三界倾覆。

然而,当他冲破冰狱,降临战场时,看到的却是比想象中更惨烈的景象。仙神陨落如雨,而那“虚无”的核心,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正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布下弥天大阵,试图将其暂时封印!

是云夙!

他周身沐浴在璀璨却悲壮的光焰中,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血,显然已到极限。

“云夙!”玄凛心神俱震,瞬间冲至他身边,磅礴神力毫无保留地注入阵眼。

云夙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情绪,有欣慰,有决绝,却独独没有意外。他虚弱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能量风暴撕碎:“你来了……这‘虚无’,需以至情至性之力为引,方可真正净化……而非封印。”

玄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嘶吼道:“不行!我绝不允许!”

云夙却笑了,那笑容凄美而释然,仿佛等待这一刻已久。他深深地看着玄凛,仿佛要将他刻进永恒:“玄凛,三世了……我逃过,骗过,也试过推开你……可终究,骗不过自己的心。”

他抬手,指尖轻触玄凛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如同叹息:“我的道,是守护。守护青丘,守护这天地……也包括守护你。若我的存在注定是你的劫,那便让我……为你,也为这苍生,散尽这最后一劫。”

话音未落,云夙体内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不是毁灭,而是极致的净化之力!他竟将自己的青丘帝君本源与对玄凛跨越三世、矢志不渝的情念融为一体,化作最纯粹的光,决绝地撞向那团“虚无”!

“不——!”玄凛的嘶吼声响彻寰宇。

光芒与黑暗激烈碰撞、消融。在那净化一切的圣光中,玄凛清晰地看到云夙最后回眸,唇边带笑,无声地说出三个字。

光芒散尽,“虚无”消弭。天空重现清明,甘霖普降,滋养着满目疮痍的大地。

魔劫,平息了。

而云夙的身影,却已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唯有空中,缓缓飘落下一片桃花瓣,轻轻落在玄凛掌心,花瓣上,依稀有云夙的气息。

玄凛跪在虚空之中,捧着那片花瓣,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胜利的喜悦与他无关,他失去的,是比三界更重的一切。

就在这时,天地法则之音再次隆隆响起,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温和:“玄凛,云夙以情为引,身祭天地,非是消亡,而是与大道同化。其执念已消,情劫已渡。然天地感其至诚,念其功德,特许一线生机。”

玄凛猛地抬头。

法则之音继续:“汝需以半身神格为基,辅以三界愿力,于十里桃林核心,重聚其散落于天地间的神魂印记。然此举逆天,成否未知,即便成功,新生之灵亦将忘却前尘,如同初生。”

“我愿意!”玄凛毫不犹豫,眼中重新燃起炽烈的光芒。忘记?没关系!只要他还能存在于此世间!哪怕耗尽神力,哪怕永堕凡尘,他也要找回他!

千年之后。

十里桃林,花开如旧,却比以往更添灵韵。

玄凛不再是九天帝君,他散尽半身神格,修为大损,甘愿在此做个守林人。千年间,他日复一日,以自身神力温养桃林核心,收集着那些微乎其微的神魂碎片。

这一日,春和景明。桃林深处,一株最为古老的桃树旁,灵气汇聚,光华点点。

终于,光华渐敛,一个身着粉白衣衫的少年身影缓缓凝聚成形。他有着一头柔软的银发,眼眸是清澈懵懂的琥珀色,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以及眼前这个看着他、泪流满面却带着极致温柔笑意的男子。

“你是谁?”少年歪着头,声音纯净,不染尘埃。

玄凛走上前,泪水滑落,却笑得无比满足。他轻轻拂去少年发梢的落花,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是玄凛。这里是我们的家,十里桃林。”

少年眨了眨眼,虽无记忆,却本能地对眼前人感到亲近。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瓣,脸上绽放出纯真喜悦的笑容。

这一次,没有天劫,没有宿命,没有误解与牺牲。

只有桃花灼灼,故人……缓缓归矣。

(三世轮回,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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