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雾岚像化不开的墨,缠在青冥山的半山腰。沈清辞提着药篓,指尖刚触到崖边那株半枯的七叶重楼,脚下的碎石便簌簌往下滑。他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着云雾缭绕的谷底坠去。
意识模糊间,他像是撞进了一片温热的怀里,而非预想中的嶙峋怪石。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又带着点甜香的气息,像雪后初绽的梅,又似陈年的冷酿。等他费力睁开眼,撞进的是一双鎏金色的瞳孔,瞳仁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种非人的妖异。
“人类?”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慵懒,又藏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沈清辞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正被一个身着玄色广袖长袍的男子抱在怀里。男子长发如瀑,发尾用一根墨玉簪束着,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唇色却艳得惊人。最诡异的是他耳尖露出的半截青黑色尖角,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你是……”沈清辞挣扎着想落地,指尖却触到对方衣料下冰凉的皮肤,那触感细腻得不像活物。
男子轻笑一声,力道却不减,带着他稳稳落在谷底的平地上。谷底竟是别有洞天,成片的曼珠沙华开得正盛,血色的花瓣在雾中摇曳,中央立着一座破败的石殿。“我叫玄渊。”他松开手,后退半步,鎏金瞳孔将沈清辞上下打量一番,“青冥山结界重重,你倒是第一个闯进来的凡人。”
沈清辞稳住身形,整理了下被刮破的药袍,拱手道:“在下沈清辞,是山下清云观的弟子,上山采药时不慎失足。多谢阁下相救。”他目光不自觉避开玄渊的尖角,心里已然有了数——这恐怕是山中修行的精怪。
玄渊挑眉,指尖划过一朵曼珠沙华,花瓣在他触碰下瞬间蜷缩起来。“清云观?”他嗤笑一声,“你们观主当年布下结界,扬言要镇压山中精怪,如今他的弟子却落在我手里,倒是有趣。”
沈清辞面露愧色:“家师早已仙逝,如今清云观只余下我一人。布结界之事,我并不知情。”他从药篓里翻出伤药,“阁下若不嫌弃,我可为你诊脉。看你的气息,似乎体内有郁结。”
玄渊的动作一顿,鎏金瞳孔里闪过一丝诧异。他修行千年,早已能完美收敛妖气,这凡人竟能察觉到他体内的异常?他本想挥手赶走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可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让他踉跄了半步。
沈清辞见状,立刻上前扶住他。指尖刚搭上玄渊的手腕,便被一股冰冷的力道震开。但那短暂的触碰间,他已察觉到对方体内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相互冲撞,一股阴柔诡谲,另一股却浩然刚正,像是被强行塞进同一具躯体里。
“你体内有两股相斥的灵力。”沈清辞正色道,“长此以往,经脉会被逐渐侵蚀,最终伤及本源。”
玄渊脸色沉了下来,广袖一挥,将沈清辞推开数步。“不用你多管闲事。”他转身走向石殿,背影在血色花海中显得格外孤寂,“天亮之前,离开这里,否则结界收紧,你再也出不去了。”
沈清辞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崖壁上光滑的岩壁,知道自己根本爬不上去。他咬了咬牙,提着药篓跟了上去:“我若离开,阁下的旧伤发作时,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我留下,帮你调理身体,等我采到七叶重楼,自会离开。”
石殿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石床和一张石桌,墙角堆着些干枯的草药。玄渊坐在石床上,背对着他,声音冷了几分:“人类的医术,治不好妖的伤。”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清辞将药篓放下,取出银针和药臼,“我清云观的医术,不止能治人。”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辞便在石殿住了下来。他每日清晨去谷底采摘草药,回来后熬制药剂,还会用银针帮玄渊梳理紊乱的灵力。玄渊起初十分抗拒,每次沈清辞靠近,他都会浑身紧绷,鎏金瞳孔里满是戒备。可沈清辞性子温和,不管他如何冷脸相对,都始终耐心十足。
一次施针时,沈清辞的指尖不慎碰到玄渊颈侧的皮肤,对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瑟缩,体内灵力骤然爆发,将银针震飞。沈清辞被气流掀倒在地,额头磕在石桌上,渗出细密的血珠。
玄渊愣住了,看着他额角的血迹,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想去碰,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冷声道:“谁让你乱动的?”
沈清辞捂着额头笑了笑:“是我不小心。”他爬起来,重新捡起银针,“再来一次吧,刚才已经将你郁结的灵力散开了些,不能半途而废。”
玄渊沉默着,这次没有再抗拒。沈清辞的指尖很暖,落在他冰凉的皮肤上,竟奇异地驱散了几分体内的寒意。他偷偷打量着眼前的青年,沈清辞眉眼清秀,睫毛很长,认真时会微微垂着眼,侧脸的轮廓柔和得像水墨画。和那些喊着斩妖除魔的道士,完全不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玄渊体内的灵力逐渐平稳,胸口的绞痛也少了很多。他开始主动和沈清辞说话,偶尔还会在他采药时,悄悄跟在后面,帮他避开陡峭的崖壁和有毒的荆棘。
沈清辞也慢慢了解到玄渊的过往。玄渊本是青冥山的魅灵,修行千年即将化形时,却被一位误入山中的修士强行渡了一道浩然正气。那修士本想收他为徒,却不知魅灵体质阴寒,与浩然正气天生相斥。修士仙逝后,两股力量便在玄渊体内不断冲撞,让他受尽苦楚,只能躲在谷底,靠曼珠沙华的灵气勉强压制。
“那位修士,或许是家师。”沈清辞听完,低声道。他曾在家师的手记里看到过,师父年轻时曾救下一只受伤的魅灵,可惜后来失去了踪迹。
玄渊愣了愣,鎏金瞳孔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他恨了那修士百年,可听到这话,心里的恨意却突然淡了许多。
这天夜里,月色格外明亮,雾岚散去,谷底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星空。沈清辞坐在石殿前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株刚采到的七叶重楼。“明日我就该下山了。”他轻声道。清云观里的药材所剩无几,山下的村落最近爆发了疫病,急需七叶重楼入药。
玄渊站在他身后,沉默了很久。他早已习惯了沈清辞的存在,习惯了石殿里飘着的药香,习惯了每天醒来就能看到那个忙碌的身影。他突然开口:“山下的疫病,不简单。”
沈清辞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最近夜里,有邪气在山脚聚集。”玄渊走到他身边坐下,指尖泛起淡淡的青光,“那疫病,是邪祟作祟,寻常草药治不好。”
沈清辞心里一沉。他下山前曾见过几位村民,症状十分怪异,高烧不退,还会胡言乱语。他本以为是风寒,现在看来,事情远比他想的严重。
“我可以帮你。”玄渊突然说,鎏金瞳孔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但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沈清辞立刻道:“你说。”
“那股浩然正气在我体内盘踞多年,虽与我体质相斥,却也护我躲过不少劫难。”玄渊低声道,“我想将它彻底炼化,融入我的灵力。但炼化时需要有人帮我稳住心神,否则我会走火入魔。”
沈清辞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