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领兵出征的第三个月,京城入了夏。蝉鸣聒噪,阳光炽烈得能将青石板晒出热气,苏清鸢立在侯府的瞭望塔上,望着北方的天际,手中紧攥着一封刚从驿卒手中接过的军报。军报的纸角被汗水浸得发皱,字迹潦草却透着振奋人心的力量——萧彻率领大军在雁门关外大败北狄主力,斩杀北狄主将孛鲁,残余敌军仓皇北逃,边境暂安。
“夫人,大捷!是大捷啊!”青禾气喘吁吁地爬上瞭望塔,鬓角挂着汗珠,脸上却满是激动的红晕,“京城已经传遍了,百姓们都在街头敲锣打鼓,说侯爷是大昭的守护神!皇上已经下旨,派礼部尚书亲自前往边境犒劳大军,三日后还要亲自到城外十里亭迎接侯爷凯旋!”
苏清鸢的眼眶瞬间湿润,积压了三个月的担忧与思念,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她抬手用衣袖拭去眼泪,唇角却忍不住上扬,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好,好啊……他终于平安了。”
这三个月,于苏清鸢而言,是一场漫长且煎熬的坚守。萧彻出征后,她不仅要打理侯府上下大小事务,稳住后方人心,还要时刻关注边境战事的动向。北狄来势汹汹,初期战事胶着,好几封军报都提到“战况惨烈”“粮草告急”“敌军夜袭”,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一面强作镇定,安抚府中老弱妇孺,一面动用侯府所有财力物力,筹措粮草、药品、伤药,源源不断地送往边境;一面还要提防朝中可能出现的暗流——毕竟柳明远虽死,其残余党羽仍有潜藏,生怕他们趁萧彻出征之际暗中作乱,动摇朝堂根基。
多少个深夜,她独自坐在书房,对着墙上悬挂的边境地图辗转难眠。地图上,雁门关的位置被她用朱砂笔圈了又圈,旁边标注着每一次军报传来的战况。汀兰总是端着安神汤进来劝她:“夫人,您已经做得很好了,侯爷骁勇善战,身边又有得力将领辅佐,一定能平安归来的。”她嘴上应着,心中却依旧牵挂,只能借着核对府中账目、安排支援物资的忙碌,暂时驱散那份蚀骨的担忧。直到这封捷报传来,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接下来的三日,京城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百姓们自发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红灯笼,街头巷尾摆满了庆贺的酒摊,连孩童们都传唱着歌颂萧彻的童谣。苏清鸢也忙着筹备迎接萧彻的事宜,从侯府的布置到接风宴的菜品,她都亲力亲为,务求尽善尽美。她让人将侯府的朱漆大门重新油饰一新,庭院里摆满了刚从江南运来的牡丹与芍药,又吩咐后厨按照萧彻的口味,准备了他最爱的酱肘子、清蒸鱼,还有他出征前念叨着想吃的桂花糕。
第三日清晨,天还未亮,苏清鸢便起身梳妆。她换上了一身正红色的一品诰命服饰,头戴点翠嵌珠凤钗,妆容精致却不失温婉。铜镜中的女子,眉眼间褪去了几分初嫁时的青涩,多了几分历经风雨后的从容与坚定。汀兰为她系上最后的玉带,轻声道:“夫人,您今日真美。侯爷见了,一定很高兴。”
苏清鸢对着铜镜浅浅一笑,指尖轻轻抚摸着鬓边的珠花——这是萧彻当年亲手为她挑选的,如今依旧光洁如新。“走吧,该去十里亭了。”
马车缓缓驶离侯府,一路向城外而去。此时天已破晓,东方泛起鱼肚白,街道两旁已有不少百姓等候,见苏清鸢的马车经过,纷纷躬身行礼,口中说着“王妃安好”“恭迎侯爷凯旋”的话语。苏清鸢掀开车帘,对着百姓们颔首致意,心中满是暖意。
十里亭外,早已是人山人海。皇上率领文武百官亲临,黄罗伞盖下,皇上身着明黄色龙袍,神色欣慰;百官分列两侧,皆是朝服加身,肃穆整齐;百姓们则挤在道路两旁,翘首以盼,手中挥舞着小红旗,脸上满是期待。苏清鸢的马车停在百官队列的末尾,她下车后,缓步走到皇后身边,躬身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拉起她的手,笑容温和:“苏妹妹不必多礼。萧将军大败北狄,劳苦功高,你在后方也功不可没。今日看到你这般精神,本宫也就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忽然传来了震天的军号声与马蹄声,越来越近,尘土飞扬中,一队银甲骑兵率先出现在视野之中。“来了!侯爷来了!”百姓们欢呼起来,纷纷踮起脚尖张望,人群瞬间沸腾。
苏清鸢的心跳不由得加快,指尖微微颤抖,目光紧紧盯着远方。只见浩浩荡荡的大军紧随骑兵之后,旌旗猎猎,甲胄鲜明,阳光洒在银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萧彻身着银甲,骑在一匹高大的乌骓马上,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虽然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却依旧英气逼人。他手中握着一杆长枪,枪尖上还沾着些许暗红的血迹,那是胜利的勋章;腰间佩剑的剑鞘上,镶嵌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侯爷!侯爷回来了!”百姓们的欢呼声震天动地,不少人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萧彻的目光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皇后身边的苏清鸢。那抹熟悉的正红色,像一团温暖的火焰,瞬间照亮了他眼中的疲惫。他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大步向她走来,银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踏在苏清鸢的心尖上。
苏清鸢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快步迎了上去。两人在人群中央相遇,萧彻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带着淡淡的硝烟味与阳光的味道,让苏清鸢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他的怀抱依旧宽阔而温暖,臂膀依旧有力,只是比出征前瘦了些,银甲的冰凉透过衣物传来,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鸢鸢,我回来了。”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充满了力量,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直达她的心底。
“欢迎回来。”苏清鸢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眼泪再次滑落,这一次,却是幸福与释然的泪水。她抬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感受着他真实的体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回来了,一切都好了。
皇上与文武百官走上前来,萧彻松开苏清鸢,上前跪拜:“臣幸不辱命,击退北狄,守护边境安宁,参见皇上!”
“爱卿平身!”皇上亲自扶起他,脸上满是欣慰与赞许,“爱卿劳苦功高,为大昭立下不世之功!今日,朕要为你举行隆重的庆功宴,好好犒劳你与麾下将士!”
“谢皇上隆恩!”萧彻躬身谢恩。
随后,大军入城。街道两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百姓们夹道欢迎,纷纷将手中的鲜花、绸缎抛向大军,口中不断喊着“萧将军威武”“大昭万岁”。萧彻与苏清鸢并肩坐在马车上,接受着百姓们的祝福,看着沿途欣欣向荣的景象,心中满是感慨。想当初,他背负着家族的污名,忍辱负重;而如今,他不仅为家族洗刷了冤屈,还能为国效力,守护一方百姓,这一切,都离不开身边这个女子的陪伴与支持。
回到侯府时,接风宴早已准备就绪。侯府上下张灯结彩,红绸漫天,亲友、老臣纷纷前来道贺,连镇国将军府的幸存后人林墨也赶来了。林墨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少年,身形挺拔,眉宇间英气勃勃,见到萧彻,立刻上前单膝跪地:“属下参见侯爷!恭喜侯爷凯旋归来!”
萧彻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起来吧。这几个月,辛苦你协助夫人打理府中事务了。”
“属下分内之事,不敢称辛苦。”林墨恭敬地回道。
宴席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萧彻举杯,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清鸢身上,声音洪亮:“今日,我能击退北狄,凯旋归来,首先要感谢皇上的信任与支持,感谢诸位将士的奋勇杀敌,更要感谢我的夫人苏清鸢。在我出征的日子里,是她独自撑起侯府,稳定后方,筹措粮草物资,为我解除了后顾之忧。没有她,便没有今日的胜利。鸢鸢,这杯酒,我敬你。”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苏清鸢站起身,眼中满是温柔,也将杯中酒饮下:“侯爷言重了。保家卫国是侯爷的职责,打理好侯府、稳定后方是我的本分。我们夫妻同心,方能共渡难关。”
众人纷纷举杯,向两人道贺,宴席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席间,萧彻讲述着边境的战事,讲到将士们如何奋勇杀敌,讲到雁门关的险峻地形,讲到北狄的凶悍狡诈,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苏清鸢则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偶尔为他夹一筷子菜,眼中满是爱慕与骄傲。
宴席散去后,夜色已深。两人回到书房,萧彻脱下沉重的银甲,露出里面的便服,肩头与手臂上的几道浅浅疤痕清晰可见。苏清鸢端来一盆温水,拿起毛巾,轻轻为他擦拭脸上的风尘与汗水。
“这三个月,辛苦你了。”萧彻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愧疚,“让你一个人面对府中大小事务,还要时刻担心我的安危,受委屈了。”
“不辛苦。”苏清鸢摇摇头,指尖轻轻抚摸着他手臂上的疤痕,眼中满是心疼,“只要你平安归来,一切都值得。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萧彻笑了笑,语气轻松,“一次突袭战中被流箭划伤的,已经愈合了。鸢鸢,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自己,就一定不会食言。”
苏清鸢点点头,不再多问,只是动作更加轻柔地为他擦拭。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烛光摇曳,映照着两人的身影,温馨而静谧。
“对了,”萧彻忽然开口,“北狄虽退,但贼心不死,边境依旧需要加强防备。我打算明日入宫,向皇上请旨,前往雁门关坐镇一段时间,稳固边境局势。”
苏清鸢擦拭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那你何时出发?”
“最多耽搁半月,处理完京城的事务便启程。”萧彻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刚盼我回来,又要分离,心中定然不舍。但边境是大昭的北大门,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明白。”苏清鸢微微一笑,眼中虽有不舍,却更多的是理解与支持,“你放心去吧,侯府有我在,不会出任何问题。我会为你打理好家事,稳定后方,等你再次凯旋。”
萧彻心中满是感动,将她拥入怀中,低头吻上她的额头:“鸢鸢,有你真好。等边境彻底稳定,我便向皇上请旨,带你去江南,过我们想过的日子,再也不管朝堂纷争。”
“好,我等你。”苏清鸢靠在他的胸膛,轻声应道。她知道,江南的烟雨朦胧、小桥流水,是他一直向往的生活,也是她心中的期盼。但她更清楚,家国大义面前,个人的儿女情长只能暂时搁置。
接下来的半月,萧彻忙着处理战后事宜:安抚阵亡将士的家属,为他们发放抚恤金、分配田地;犒赏有功将士,向皇上上书请求封赏;整顿京城防务,排查潜在的隐患。苏清鸢则陪在他身边,为他打理府中事务,处理来往的文书信件,偶尔为他出谋划策,两人虽忙碌,却也难得地享受着这短暂的相聚时光。
期间,他们还一同前往城郊的栖霞寺,为阵亡的将士祈福。栖霞寺的香火鼎盛,老方丈亲自为他们诵经祈福,愿逝者安息,生者平安。站在栖霞寺的山门前,看着远方的群山,萧彻轻声道:“当年,我父亲与镇国将军便是在这里密谈,想要揭露柳明远的阴谋,却终究未能如愿。如今,冤案昭雪,奸人伏法,也算是告慰了他们的在天之灵。”
苏清鸢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他们在天有灵,看到如今的局面,定会感到欣慰。”
半月后,萧彻准备启程前往雁门关。出发前夜,苏清鸢为他收拾行囊,将一件件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又放入了不少伤药、干粮,还有他最爱的茶叶。萧彻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中满是不舍。
“路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不要太过操劳。”苏清鸢将行囊系好,叮嘱道,“边境风寒,记得多穿些衣物。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多与身边的将领商议,不要独自硬扛。”
“我知道了,你都说了好几遍了。”萧彻笑着将她拥入怀中,“你在京城也要照顾好自己,府中的事务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交给青禾与汀兰便可。若是遇到什么麻烦,立刻派人送信给我,我会尽快赶回来。”
“嗯。”苏清鸢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等你回来。”
这一夜,两人依偎在一起,说了很多话,从相识到相知,从风雨同舟到情深意笃。他们珍惜着这短暂的相聚时光,仿佛要将彼此的模样,深深烙印在心中。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萧彻便起身了。苏清鸢为他披上披风,送他到侯府门前。萧彻翻身上马,勒住马缰,回头看向她,眼中满是眷恋:“鸢鸢,保重。”
“你也是。”苏清鸢强忍着泪水,挥了挥手,“一路顺风,早日归来。”
萧彻点点头,不再犹豫,双腿一夹马腹,策马离去。马蹄声渐渐远去,身影消失在晨光之中。苏清鸢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才转身回到府中。她知道,这又是一场漫长的等待,但她心中充满了希望,因为她相信,她的夫君一定会平安归来,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
萧彻离开后,苏清鸢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侯府的事务与边境的支援工作中。她每月都会按时筹措粮草、药品,派人送往雁门关;她时常探望阵亡将士的家属,为他们解决生活中的困难;她还开设了“启蒙馆”,让府中及周边百姓的孩童有机会读书识字;设立了“惠民堂”,为百姓们免费诊治疾病。
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城的局势越来越稳定,边境也传来了好消息——萧彻在雁门关整顿防务,训练士兵,与周边部落建立了友好关系,北狄再也不敢轻易来犯。苏清鸢看着这一切,心中满是欣慰。她知道,她的付出没有白费,她与萧彻的努力,正在为大昭的百姓创造一个和平、安宁的生活环境。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三个月后,京城突然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皇上龙体欠安,突发恶疾,太医们束手无策,情况危急。
苏清鸢接到消息时,正在惠民堂为百姓们诊治。她心中一惊,手中的药碗险些摔落在地。皇上一直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突发恶疾?她不敢耽搁,立刻吩咐青禾打理好惠民堂的事务,自己则带着汀兰,匆匆赶往皇宫。
皇宫之中,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太监领着苏清鸢来到皇上的寝宫,只见皇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已经神志不清。太子守在床边,眼中满是泪水,几位重臣跪在一旁,神色悲痛。
苏清鸢跪在床前,心中满是悲痛与担忧。她没想到,短短数月未见,皇上竟然会变成这样。太医们上前禀报,说皇上是突发心疾,加上年事已高,身体早已透支,如今已是油尽灯枯,无力回天。
“皇上……”苏清鸢哽咽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皇上突然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清鸢身上,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萧彻……苏清鸢……”
“臣妇在!”苏清鸢连忙应道,泪水夺眶而出。
“朕……朕不行了……”皇上的声音断断续续,“大昭……就交给你们了……太子年幼,还需你们……辅佐……”
“臣妇遵旨!”苏清鸢叩首道,“臣妇一定与萧彻一同,辅佐太子,守护好大昭的河山,不负皇上信任!”
皇上看着她,眼中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随后,头一歪,溘然长逝。
“皇上!”太子大哭起来,寝宫内外一片哀嚎。
皇上驾崩的消息如同惊雷,迅速传遍了京城。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为皇上哀悼,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悲痛之中。苏清鸢与太子、几位重臣一同,处理皇上的后事,稳定朝堂局势。她一面派人快马加鞭,前往雁门关通知萧彻回京;一面协助太子,颁布诏书,安抚百姓,防备有心人趁机作乱。
此时的苏清鸢,早已不是那个初入侯府、需要依靠萧彻的女子。历经风雨的洗礼,她变得更加坚强、更加沉稳,在朝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