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初的后背抵着木门,慢慢滑坐到地上,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胳膊腿都又酸又沉。
外头天快亮了,灰蒙蒙的光从窗户纸透进来,勉强照亮这间破败的屋子。
她得歇会儿,就一会儿,可脑子却停不下来。
刘太监的尸体是埋了,但后面的事儿还没完。
他平时虽然讨人嫌,但好歹是个管点事的太监,突然不见了,总会有人问起。
得想想说辞……就说他偷了东西,跑路了?或者,喝多了掉哪个坑里了?冷宫这种地方,死个把人不算稀奇,只要没人深究,大概能糊弄过去。
她蜷起腿,把脸埋在膝盖里,棉裤又薄又硬,硌得慌。
八年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是啊,活下去。
不管多难,都得活下去,不光活下去,还得活得更好,把该讨的债,一笔一笔讨回来。
就在姜元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盘算后续的时候,她不知道,刚才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包括她埋尸的整个过程,都落入了另一双眼睛里。
……
冷宫东北角,有座废弃的阁楼,平时堆满了破烂家具,蛛网密布。
此刻,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在二楼一扇破窗的阴影里。
正是边伯贤。
他今年二十有五,身姿挺拔,裹在一件玄色的大氅里,领口的墨色风毛被夜风吹得微微拂动。
面容在暗影里看不真切,只能瞧见一个利落的下颌线,和一双过于沉静的眼睛。
这双眼睛正透过窗棂的缝隙,死死地盯着下方冷宫后院那个刚刚填平的新土堆,以及那个正拖着疲惫步子走进破屋的纤细身影。
他今晚潜入这里,是为了查一桩旧事。
八年前,一桩牵扯到前朝后宫、最终导致多位官员落马甚至掉脑袋的案子,也间接让他家族败落。
他查到一条模糊的线索,似乎与当年冷宫里某个被赐死的异国妃嫔有关,那妃嫔死前,可能留下过什么东西。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撞上这么一出“夜葬”的好戏。
从那个叫姜元初的公主悄悄出门,到拿起铁锹挖坑,再到费力地把草席裹着的东西拖进坑里埋上,每一个步骤,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包括她中途躲藏,手摸向腰后的警觉,以及事后处理痕迹的熟练。
边伯贤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不是笑,更像是一种看到有趣事物的兴味。
这位传说中的、默默无闻的冷宫公主,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听说过她。
十岁丧母,被打入冷宫,自生自灭八年。
宫里提起她,要么是怜悯,要么是彻底遗忘。
在边伯贤的预想里,这该是个怯懦、苍白、被宫廷磨掉了所有棱角的可怜虫。
可刚才他看到的,分明是一匹在绝境中磨利了爪牙的幼狼。
冷静,狠厉,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决断。
那个被埋掉的太监,边伯贤有点印象,好像姓刘,是个惯会拜高踩低、欺软怕硬的主儿,看来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把命丢在了这儿。
有意思。
边伯贤的目光掠过那个新坟,又扫过这荒凉破败的冷宫院落。
一个被遗弃的公主,哪来的胆子杀人?哪来的镇定毁尸灭迹?是她本性如此,还是这八年的冷宫生活,硬生生把她逼成了这样?
他原本的计划,是悄悄搜寻可能存在的遗物线索,然后离开,但现在,他改了主意。
或许,这条意外的“小鱼”,比那条沉寂了八年的旧线索,更有价值。
一个在冷宫这种地方都能活下来,并且懂得用极端手段保护自己的人,其心性之坚韧,远超常人,若是能为其指点一条出路,给她一点希望,她会爆发出怎样的能量?
边伯贤需要盟友,需要棋子,尤其是在这深宫之内。
皇帝老迈昏聩,皇子们争权夺利,朝堂上波谲云诡。
他边伯贤能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从来不只是皇帝的宠信,更是狠辣的手段和精准的布局。
这个姜元初,或许能发出意想不到的光芒,当然,也可能是一把会伤到自己的双刃剑。
风险与收益并存,边伯贤喜欢这种挑战。
他又静静地在阴影里站了一会儿,直到确认姜元初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来,而四周也再无他人。
天色比刚才又亮了一些,他必须走了,天一亮,这冷宫虽荒僻,也难免会有杂役路过。
如同来时一样,他身形微动,从阁楼跳下,几个起落,便融入了渐褪的夜色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冷宫后院恢复了死寂。
姜元初在屋里坐了很久,直到手脚都冻得麻木,才挣扎着爬起来。
她找到一点干净的雪,化开,慢慢清洗手上的泥土和血痂。
看着盆里浑浊的水,她眼神空洞了一秒,随即又变得坚定。
洗完了手,她走到窗边,透过破洞小心地往外看。
院子里空无一人,那个土堆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上面盖着枯叶,看起来和周围的地面没什么两样。
暂时安全了。
她松了口气,可心却沉甸甸的。
刘太监只是个小麻烦,真正的困境,是如何走出这冷宫,如何在这吃人的地方,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她需要力量,需要机会。
可是,希望在哪里?
姜元初抬起头,望向窗外那四四方方的、渐渐亮起来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