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比苏挽想象中更呛人。
她站在市立医院三楼走廊的尽头,手指紧紧攥着米色针织衫下摆。马嘉祺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停住脚,转身接过她手里的蓝莓包装袋。
“我妈最喜欢吃这个。”他说着,语气轻松得像是带朋友回家吃饭。
苏挽低头看自己的帆布包,上面沾着一点泥土。她记得早上出门前特意换了干净的,可现在看来还是不够好。
马嘉祺熟稔地跟护士站的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对方抬头看了苏挽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她假装没注意到,跟着他往301病房走。
走廊里的灯光白得发冷,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阳光在地上画出一道道金线。苏挽数着脚下的瓷砖,走到第七块时听见病房里传来一阵咳嗽。
马嘉祺停下脚步,握住她冰凉的手,“我妈心情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
他的手心有汗,掌心的茧子硌得她有些疼。苏挽点点头,看着他推开门。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混合着香水和消毒水的气息。马母靠在堆满鹅绒枕的床上,脖颈间戴着一条细细的Chanel项链,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来了?”她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审视,“坐吧。”
马嘉祺拉着苏挽坐在床边的塑料椅上,把蓝莓放在床头柜上,“妈,这是苏挽。”
苏挽刚要开口,就被马母打断了。
“听说你在图书馆打工?”她摩挲着蓝莓盒,指尖轻轻刮过包装纸上的标签,“现在草莓都打激素,不知道这些……”
“妈!”马嘉祺皱眉。
苏挽悄悄把手缩回裙摆下,低声说:“是图书管理助理,半工半读。”
马母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医院广播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马嘉祺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苏挽说:“我去接个电话。”
说完,他就起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苏挽和马母。她盯着病床旁的心电监护仪,绿色的线条一上一下地跳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马母开口。
“你知道他爸在国外有个家吗?”
苏挽猛地抬头。
“不止一个孩子。”马母嘴角勾起一点冷笑,“我丈夫向来喜欢在外面玩。”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苏挽,“你觉得你能拴得住他?”
苏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别怪我说话难听。”马母轻轻咳了一下,“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马嘉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爸找我有点事,你先在这儿等我。”
苏挽点头,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楼下停车场上,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朝这边走来。她看见林芷瑶也在其中,手里抱着一沓资料,步伐轻快。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苏挽转过身,看见林芷瑶已经站在病房门口。
“苏挽?”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嘉祺呢?”
“他爸爸找他。”苏挽回答。
林芷瑶走进来,目光扫过病床,又落在苏挽身上,“你来见阿姨了?”
“嗯。”
“她身体最近不太好。”林芷瑶轻声说,“长期抑郁,有时候说话会比较冲。”
苏挽没说话。
林芷瑶靠近了一些,“你知道嘉祺妈妈为什么这么讨厌他父亲吗?”
“因为……出轨?”
“不只是出轨。”林芷瑶的声音很轻,“是因为他父亲把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带回了家。嘉祺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唯一的儿子。”
苏挽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不是想挑拨你们。”林芷瑶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看你受伤。”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病房。
苏挽站在原地,心跳得厉害。她想起刚才马母的话,想起林芷瑶的眼神,还有马嘉祺握着她的手时那种不安的力道。
她拿起背包,悄悄走出病房。
走廊尽头有一排长椅,她坐在最边上,看着电梯门开合。广播里又开始播报某个科室的信息,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马嘉祺还没回来。
她低头翻着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是妈妈发来的:“最近还好吗?”
她刚要回复,又收到一条信息。
是马嘉祺发来的:今天你睫毛上落了一片樱花。
她愣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停了许久,终究没有回复。
楼梯间的门突然被推开,马嘉祺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少管我!”
接着是另一道男声,压得很低,听不清说了什么。
苏挽站起身,往楼梯口走去。
她听见马嘉祺的声音从307病房传来:“我不在乎什么私生子,我要的是你能清醒点!”
她后退一步,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输液架。金属支架倒下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
门猛地拉开,马嘉祺的脸出现在门口。他看见苏挽,脸色变了变。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我……想上洗手间。”苏挽小声说。
马嘉祺没再说什么,只是拉上门,走出来。
“我们回去吧。”他说。
苏挽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电梯。林芷瑶正好从妇科那边出来,看见他们,笑着打招呼:“你们要走了?”
“嗯。”马嘉祺回答。
林芷瑶递过来一张纸巾,“地上有点水渍,小心滑倒。”
苏挽接过纸巾,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她对你挺好。”她说。
“她从小就认识我。”马嘉祺语气平淡,“我妈一直把她当亲闺女。”
电梯缓缓下降,苏挽低头看着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脸。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
“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忽然问。
马嘉祺沉默了一会儿,“你听到什么了?”
“没听到什么。”她摇头,“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负二层。苏挽往外走,听见身后马嘉祺的声音。
“苏挽。”
她回头。
“你信我吗?”他问。
苏挽看着他,点了点头。
电梯门缓缓关上,镜面倒影里,马嘉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她低头看看裙摆,几颗蓝莓滚落在脚边,像星星点点的血迹。
停车场的风从负二层卷上来,吹得苏挽裙摆轻轻晃动。她弯腰捡起滚落的蓝莓,指尖沾上果汁的黏腻感。
"我送你回去。"
马嘉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挽转过身,看见他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纸巾,电梯口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不用了。"她把最后一颗蓝莓放进包里,帆布包上的泥点已经干成了深色痕迹,"我自己打车就好。"
马嘉祺伸手想接过她的包,被她轻轻躲开。他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微微发白。
"刚才我爸……"他开口,声音有些哑,"你知道的,我们家的事从来都不简单。"
苏挽看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的线头。医院的日光灯让一切都显得苍白,连那颗小小的线头都像是一道裂痕。
"林医生说你在ICU待过。"她突然说。
马嘉祺的手僵了一下。自动扶梯"咯噔咯噔"地转动,几个穿病号服的病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谁告诉你的?"
"她递纸巾的时候说的。"苏挽低头看表,指针指向十一点零七分,"我妈中午要做化疗,我该回去了。"
马嘉祺抓住她的手腕。力度不重,却带着某种不安的焦躁。
"别走。"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脉搏跳动的地方。苏挽想起半小时前在病房里,马母也是这样摩挲着蓝莓盒,指甲边缘泛着粉光。
"你爸在国外的孩子……"她刚开口就住嘴了。自动扶梯上方的显示屏开始闪烁红光,像是某种倒计时。
马嘉祺的手猛地收紧。他们头顶的广播突然响起:"急诊科准备接收车祸伤员,请相关医护人员立即到位。"
尖锐的警报声从地下车库传来。人群开始往出口涌去,有人撞到苏挽肩膀,她踉跄了一下,背包拉链没拉好,蓝莓滚出来摔在地上。
"苏挽!"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混在混乱的脚步声里。马嘉祺追上来时,她正蹲在地上捡最后几颗蓝莓。果汁已经把白色瓷砖染出暗红的斑点。
"那是血。"一个护士边跑边喊,"快叫ICU准备!"
人群像潮水般涌向急诊通道。苏挽站起身,看见马嘉祺的白衬衫被挤得皱巴巴的。他的领口敞开,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
"那个疤是怎么来的?"她伸手碰了碰。
马嘉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远处传来担架车轮与地面碰撞的声响,还有人用对讲机喊着什么药物名称。
"小时候摔的。"他说。
苏挽点点头。她的手指还停留在他锁骨上,能感觉到皮肤下血管的跳动。急救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破医院压抑的寂静。
"我要去看我妈化疗。"她说。
马嘉祺抓住她的手:"今天晚上我陪你去。"
"不用了。"苏挽转身时,背包带子缠住了手腕,"你知道的,我妈妈最讨厌陌生人。"
她走向出口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马嘉祺没有追上来,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阳光里。
停车场外的梧桐树在风里沙沙作响。苏挽拿出手机,看见未读消息的红点还在闪烁。她按下锁屏键,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一起锁进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