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辉的指尖拂过那叠空白卡，粗糙的纤维质感摩挲着指腹，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这叠卡是他刚从第七区的“废墟”——一个官方指定的城市废弃物分解区——淘来的。边缘毛糙，带着陈年纸浆那股子微酸的、近乎霉变的味儿，这味道钻进鼻腔，却像一捧清凉的泉水，将他从“金爬虫”那令人窒息的喧嚣中短暂剥离出来。旁边的李胖子正唾沫横飞，挥舞着一只肥短的手，手上精心捏着一张流光溢彩的
【炎龙爆裂·改三型】。卡面上，赤红的能量纹路如同熔岩般缓缓流淌，灼热的气息甚至扭曲了周围的空气，映得他油光满面的脸一片通红，连他额角那道年轻时被劣质火焰反噬留下的浅疤都显得格外清晰。
“看见没？阿辉！正宗的‘龙焰’工坊大师手绘！看见这能量回路没？比标准版多了两个冗余节点，稳定性提升百分之三十！光是这两个节点，就值这个数！”李胖子比划了一个能让普通人眼晕的手势，指头上那枚刻着火焰纹章的金戒指晃得人眼花，“这才几天？又涨了百分之十五！囤！听胖哥的，现在砸锅卖铁也得囤这种硬通货！你那点信用点，别总扔在垃圾堆里！”
狭窄的“金爬虫”分店里，挤满了和李胖子一样的人。空气燥热黏稠，弥漫着狂热的气息，混合着新卡护膜特有的化学香味、人们身上廉价的兴奋剂与汗液的味道，还有对财富赤裸裸的渴望。墙壁上挂满了实时滚动的卡价屏幕，红绿交错的数字像发了疯的蝌蚪般跳跃，每一次刷新都牵动着无数神经，引发一阵压抑的惊呼或懊恼的叹息。货架上，那些闪烁着元素光泽、刻画着繁复符文的高阶魔法卡被供奉在厚重的防弹玻璃柜里，柔和的聚光灯打在上面，价格标签上的零多到需要仔细数上两遍。几个穿着制式卡师袍、佩戴着【雷霆裁决者】徽章的人，正围着一个展示柜低声讨论，柜子里一张【雷狱天罚】的卡面不时窜过一丝危险的电弧。
这里是卡牌文明的缩影，是梦想与欲望的角斗场。噪音、热浪和金钱的味道几乎要实体化，把人淹没、吞噬。
阿辉没接话茬，只是低头，小心翼翼地将那叠大约二三十张的空白废卡用一块边缘已经磨损的软麂皮包好，放进随身带来的、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里。他的动作轻柔、稳定，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与周围浮躁狂热的环境格格不入。帆布包里，除了这新得的“宝贝”，只有几块用最低档营养膏压缩成的灰色方块，和一张卡面已经有些模糊的最低功率【微光照明】卡——这是他唯一能稳定激发、不至于暴露自己“异常”的卡牌。
“我说你小子，”李胖子终于注意到他的动作，凑过来，狐疑地瞅着他那干瘪的帆布包，鼻翼翕动，似乎想从里面闻出点什么值钱货色，“又去‘废墟’了？又去捣鼓这些垃圾？我说了多少次了，空白卡，废卡！能量导性为零，材质是最劣等的合成纤维，除了占地方，屁用没有！连当厕纸都嫌硬！你囤这玩意儿，图啥？指望它们哪天能自己长出花来？还是能孵出金蚕？”
阿辉拉上帆布包的拉链，发出轻微的“嘶啦”声，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便宜。”
“便宜？”李胖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引得旁边几个正盯着屏幕、身上佩戴着不同职业徽章的人侧目看来，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玩意儿白送我都嫌占地方！阿辉，听哥一句劝，别在这种注定要被历史垃圾堆回收的东西上浪费时间。看看外面，看看！”
他粗胖的手指猛地指向店门外那流光溢彩的世界。
街道上，巨大的全息广告牌正循环播放着卡牌投资成功的案例，某某因为囤积了一套【深海之歌】系列，一夜暴富，搬进了悬浮于云端的“天空之城”；光鲜亮丽、语速飞快的主播在街头临时搭建的直播台上，声嘶力竭地展示着刚开出的稀有卡，狂喜的尖叫和绚丽的卡牌特效刺破云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怀里揣着、定制卡包里塞着各种闪烁着微光的卡册，眼神里燃烧着攫取的火焰，仿佛下一秒就能抓住改变命运的机遇。一个骑着喷绘有火焰纹路的机械陆行鸟、穿着【龙族盟约】预备役制服的少年，炫耀般地激活了一张【幼龙威压】，无形的龙威扩散开来，引得周围行人身上佩戴的低阶卡牌一阵不稳定的能量闪烁。整个世界，从地面到天空，似乎都围绕着这些小小的、蕴含着魔力的卡片在疯狂旋转、沸腾。
“这才是未来！是通往财富自由的密码！”李胖子痛心疾首，他腰带上别着的一排火系辅助卡，随着他激动的动作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彰显着他【炽焰法师】的身份。“你再这样下去，连申请最低级的‘准炽焰法师’补助资格都要被取消了！市政厅新规，连续三个月无稳定职业贡献点记录，取消所有社会福利！到时候你连最便宜的合成营养膏都吃不起！只能去喝西北风！”
阿辉只是抿了抿嘴，瘦削的脸颊在店内变幻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他没有再争辩。争论毫无意义。他背起那个与周围奢华环境极不相称的旧帆布包，侧身从几个正为一张新到货的、卡面萦绕着毁灭性能量的【雷霆之怒·史诗】竞价而面红耳赤、几乎要动手的人中间挤过，像一尾滑溜的鱼，无声地推开“金爬虫”那沉重而光洁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门内是灼人的热浪和几乎要震碎耳膜的喧嚣，门外，城市的空气带着一种金属和尾气混合的冰冷，扑面而来，让他因长时间处于嘈杂环境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高耸入云的摩天楼间，豪华私人飞行器和公共运输艇拖着长长的、不同颜色的光尾，在规定的航道上无声滑过，如同深海中被惊扰的发光鱼群。阿辉拉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旧外套，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帆布包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他的髋骨。他刻意避开那些闪烁着诱人光芒、门口站着智能警卫的卡牌商店和交易所，专挑光线昏暗、人迹罕至、墙壁上涂满了陈旧卡牌涂鸦和叛逆标语的小路走。
他没有直接回那个位于地下三层、仅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工作台的廉价隔间，而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几条越来越偏僻、连城市清洁机器人都很少光顾的巷道。污水顺着墙角缓慢流淌，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发酵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最终，他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甚至边缘已经有些锈蚀剥落的铁门前。门上没有招牌，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用白色粉笔模糊画出的、即将被风雨和时光彻底磨灭的图案——一张空白的卡牌。
这里是“废纸篓”，一个只有极少数像他这样的人，以及一些真正懂行的“怀旧者”才会光顾的地方。
推门进去，门轴发出干涩而悠长的“吱呀”声，像一声疲惫的叹息。里面的空间比“金爬虫”分店小了数倍不止，光线昏暗，只靠几盏老旧的、灯丝偶尔会闪烁一下的节能灯管提供着勉强的照明。空气里是纯粹的、厚重的旧纸、油墨、灰尘以及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带着岁月的沉淀感，清冷而安静，仿佛将门外那个疯狂的世界彻底隔绝。
货架上、打开的木质板条箱里、甚至直接堆在有些潮湿的水泥地上，满满当当，全是各种被主流市场鄙弃为“垃圾”的卡牌。大多是成捆的空白卡，也有些是绘制失败导致能量结构紊乱、卡面呈现出诡异扭曲色彩的残次品，或者早已过时、无人问津的旧版生活技能卡，比如【高效除草】或【家用净水】，它们的卡面黯淡无光，如同它们所代表的那个。
店老板老陈，一个总是戴着深蓝色套袖、鼻梁上架着一副用胶带缠了又缠的老花镜的干瘦老头，正坐在柜台后，就着一盏散发着温暖黄光的旧台灯，用一支极细的、顶端镶嵌着秘银的镊子，全神贯注地修复着一张破损严重的早期召唤卡，卡面上那模糊的、属于某个早已灭绝的魔兽图案，正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变得清晰。
“来了？”老陈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像两张砂纸在轻轻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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