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寒第一次注意到林晚，不是在顾言屿身边，而是在图书馆。
那时他大三，是学生会会长，被辅导员叫去给大一新生介绍借阅系统。冗长的讲解结束后，人群散去，他收拾东西时，瞥见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林晚。她正踮着脚，试图将一本厚重的《高等数理逻辑》塞回顶层书架，动作有些吃力，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过分苍白。
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轻松地帮她把书归位。
“谢谢学长。”她低下头，声音很轻，像受惊的雀鸟，随即抱着自己的笔记匆匆离开，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冒犯。
霍寒记得那本书。顾言屿当时正在准备的竞赛项目，核心难点就在数理逻辑。他看了一眼女孩离开的方向，没说什么。
后来，他时常能在顾言屿出现的场合，看到那个安静的影子。送水，递资料，像一道不起眼的背景板。周围人戏谑地称她为“顾少爷的专属小跟班”，顾言屿有时享受这种追捧，有时又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一边去”。
霍寒冷眼旁观。他看得出，林晚看向顾言屿的眼神里，有仰慕，有小心翼翼，还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他当时说不清那是什么，后来才明白，那或许是被系统绑架的“执念”。
他觉得这女孩有些可怜，又有些可悲。仅此而已。
2
真正让他改变看法的，是大二那年的一次商业策划赛。
他作为评委，看到了林晚提交的一份关于智能传感器市场分析的报告。数据详实，逻辑清晰，对技术路径的见解甚至超越了许多研究生水平，只是包装得极其朴素，毫不引人注目。
他给了高分。那份报告最终却未能进入决赛圈。后来他无意中听说，是顾言屿“借用”了她报告里的核心数据，稍作修改，拿到了那次比赛的一等奖。
他记得在颁奖礼后，看到林晚一个人坐在礼堂外的台阶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他本该直接走过，却停住了脚步。
“你的报告写得很好。”他听见自己说。
她猛地抬头，眼圈是红的，脸上写满了惊愕和一丝慌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抓到。“霍……霍学长……”
“尤其是对‘S-01原型机’技术缺陷的推演，很精彩。”他补充道。那是她报告中被他圈出的亮点，也是顾言屿“借用”时完全没看懂、直接忽略的部分。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灰烬里迸出的一星火点，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低下头，嗫嚅着：“没……没有，我瞎写的。”
她站起身，再次匆匆逃离。
霍寒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对顾言屿产生了明确的厌恶。也是第一次，他觉得林晚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里，可能藏着不一样的东西。
3
家里父亲提起顾家最近的扩张势头有点“不对劲”，技术来源存疑时，他立刻想到了林晚，想到了那份报告里惊鸿一瞥的、属于林静阿姨的印记。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她。发现她似乎身体一直不好，偶尔会请病假，脸色总是苍白。发现她对顾言屿的“好”，带着一种近乎程序化的精准，不像爱慕，更像……完成任务。
直到那天，她在颁奖典礼上倒下。
当那张癌症诊断书从她口袋滑出，当顾言屿那句“你又玩什么把戏”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时，霍寒站在后台入口，心里没有太多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
他看到她在倒下前，嘴角那一闪而过的、近乎解脱的笑意。
那一刻，他确定，这个女孩，绝不仅仅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父亲适时地想起了那个被封存的U盘。当霍寒接过那个带着岁月痕迹的密封袋时，他明白，霍家等待的、既能打击对手赵坤，又能攫取利益的“刀”，出现了。
而他，愿意做那个递刀的人。
4
她“醒”过来后，变得完全不同了。
眼中的卑微和怯懦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经历过极致毁灭后的平静与冰冷。她冷静地利用顾言屿的悔恨，精准地引导着舆论，像一位最高明的棋手。
他提供帮助，她坦然接受，带着清晰的界限感。他们默契地扮演着合作者的角色。
他看着她一步步将顾言屿逼至绝境，看着她用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让老奸巨猾的赵坤步步失据，最终满盘皆输。
他怀疑过她身上是否发生了某种超自然的变化，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这场博弈中，最出乎意料、也最致命的变量。
顾言屿跳楼那天，他也在医院附近。得知消息后，他第一时间去了她的病房。她站在窗边，背影单薄却挺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落幕。
他没有进去。
他知道，那个需要人帮忙归位书籍的、怯懦的女孩，已经彻底死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完整的、强大的林晚。
5
一切尘埃落定后，他看着她处理母亲的遗产，成立基金会，开始全新的生活。她身上那股冰冷的锐气逐渐内敛，变得沉静，像一块被岁月冲刷温润的玉石。
他去墓园看望父亲的老友，意外看到了她放在顾言屿墓前的那支白色雏菊。
他站在远处，没有打扰。
他明白，那不是原谅，是放下。她终于放下了所有枷锁，包括仇恨本身。
秋天公园的长椅上，他拿着两杯咖啡走向她。她闭着眼，仰脸迎着阳光，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全然放松与平和。
他在她身边坐下，将咖啡递过去。
阳光很好，风也很轻。
他知道，这场由他冷眼旁观开始的大火，终于彻底燃尽，只剩下温暖的余烬。
而他，这个曾经的观火者，或许也该考虑，走进这片阳光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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