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

苏烬雪——也是寂月元君，听完他的控诉以后，向前迈了半步。

　　她伸出两根春葱般的玉指，轻而易举地从他紧握的掌心间，拈起了那颗布满裂纹、光芒黯淡的琉璃珠。

　　然后将那颗代表着一个世界残骸的珠子举到眼前，对着身后那片尚未完全平息的混沌微光，漫不经心地转动着。

　　“我当然还想活啊。”

　　不然我一次次的去小世界是为了遭罪吗？

　　你想活下去就是这么想的吗？

　　心情不好就直接杀掉世界支柱？

　　云辞仙君望着她将那颗残破的珠子在指间随意翻转，仿佛把玩的不是一方世界的残骸，而只是一颗稍显特别的石子。

　　他终是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裹着无尽的疲惫，还有一丝更深藏的不忍。

　　“寂月，”他唤她的道号，声音低沉了下去，不似方才的激动，却更显沉重，“我已经没有几个小世界……可以让你这样‘浪费’了。”

　　他身后的“三千浮世阁”依旧华光流转，可其上密密麻麻的黯淡裂珠，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

　　听到云辞仙君那句近乎恳求的叹息，苏烬雪却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生死”二字与窗外飘过的云絮并无不同。

　　听到他的抱怨，她甚至微微嘟起了唇，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望定他，里面漾着纯粹的不解与委屈，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还不是你的这些小世界太傻逼了，”她开口，用最无辜纯善的表情，吐露着最粗鲁直白的抱怨，强烈的反差让人心神震颤，“一个个的，不是逼我争宠，就是要我献祭，要么就弄些蠢货到我面前摆架子、耍威风……”

　　“那什么‘世界支柱’更是要踩到我的头上拉屎了！”

　　云辞仙君被她这番“道理”噎得一时语塞，看着她那张纯然无辜、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的脸，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

　　“小祖宗……”

　　“你……忍忍吧。”他几乎是叹息着吐出这句话，眼神复杂地锁住她清澈见底、写满“我何错之有”的眸子，“你是去历练的，不是去当皇帝的。”

　　面对云辞仙君那一声饱含着无尽疲惫与担忧的“小祖宗”，我行我素惯了的苏烬雪，此刻竟破天荒地感到一丝……不好意思。

　　她并非是不识好歹的人，知道云辞仙君是为了她好。

　　昔日的同伴一个个的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消散于天地之间，回归混沌了，他不希望自己也走向前方那条必死的路。

　　所以费劲心神的创造出诸多小世界，可以进入其中历练，得以重塑自己的因果线。

　　但是……

　　苏烬雪回想起来之前的经历，眉头就悄无声息的皱了起来。

　　那什么‘世界支柱’们也太傻逼了吧？当她是傻子吗？一个个的都舞在她面前来了？

　　她的目光落回云辞掌心那颗内部布满裂痕、光芒彻底死寂的珠子上。

　　——那个傻子皇帝，真以为自己的位置就稳了？还是觉得自己对她是情根深种了？竟然想废她的皇后位，扶持那个侍女上位。

　　呵。

　　苏烬雪在心中冷笑。真当自己翅膀硬了，还是觉得她提不动刀了？

　　清理掉一个忘恩负义、自寻死路的蠢货，顺带结束这场早已腻味的游戏，在她看来，是再合理不过的选择。

　　至于因此崩坏一个小世界？

　　她漫不经心地想，那只能怪这个世界的基础设定太过脆弱和傻逼了。

　　要怪，也该怪构筑这个世界的云辞，技艺不精。

　　这么一想，她心中那最后一丝微乎其微的涟漪也彻底平复了。

　　她甚至觉得，云辞方才的指责，很有些……不识好人心。她明明是在帮他测试世界的抗压能力，虽然结果不太理想。

　　相识相伴数万载，苏烬雪那极细微的眉毛一挑，云辞仙君便已将她那点心思猜得透透的。

　　他看着她那张依旧写满“错的是世界不是我”的无辜容颜，所有无奈的叹息最终都化作更深沉的担忧，沉甸甸地坠在心头。

　　“烬雪，”他唤了她的名，声音低沉而郑重，褪去了所有玩笑与责备，只剩下纯粹的恳切，“听我一次，忍一忍吧。”

　　他上前一步，虚空中破碎的流光映在他眼底，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认真。

　　“没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

　　不等苏烬雪用她那套逻辑反驳，云辞仙君指尖仙光流转，一道温润却不失古老威严的气息悄然弥漫。一枚形制古朴、表面流淌着混沌氤氲之气的玉珏，出现在他掌心，那气息，远比之前任何一颗小世界珠都要深邃、厚重。

　　“我寻得一件上古神器，”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带着孤注一掷的希望，“其内自成无尽轮回，法则近乎真实天地，更能护你神魂本源不损……或许，能在不伤及你根本的前提下，助你找到一线生机。”

　　能活着又有谁想死呢？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最终，她伸出手，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接过小世界珠时都要缓慢和郑重，接下了那枚流淌着混沌气息的玉珏。

　　然后，她极快、极轻地侧过头，目光瞥向一旁虚无的角落，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含糊地、别扭地挤出了两个字：

　　“……谢了。”

　　这声谢，轻得像雪落湖面，几乎瞬间就消散在空气里。但以云辞仙君的修为，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这大概是横行无忌的寂月元君数万年来，第一次对人说“谢”。

　　云辞仙君微微一怔，看着她那副明明不自在却强装镇定的侧影，心中那沉重的忧虑，仿佛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务必……小心。”

　　“烬雪，记住，千万、千万别再直接对‘世界支柱’动手了。”

　　“那些小世界看似虚幻，却也依托于自身的核心法则运转。而‘世界支柱’，便是法则的具象。他们或许是气运所钟的男女主角，或许是维系平衡的关键人物……你若再像此番一般，因着不顺眼便将其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