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坞的晚膳总带着水汽的清润,可今日膳厅里的气氛,却像被冰块冻住了般凝重。
魏无忧捧着饭碗,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没什么胃口。
他来莲花坞这些日子,早察觉江枫眠待他和魏无羡格外温和,对江澄却总是板着张脸,只是没想到这份偏心会在饭桌上这般明显。
竹制的膳桌上摆满了菜,清蒸鱼的鲜香、莲藕排骨汤的醇厚,还有油光锃亮的肉丸子,冒着腾腾热气。
江枫眠拿起公筷,先是夹了块最嫩的鱼肉,细心挑去刺,放进魏无羡碗里,温声道:“阿婴,多吃鱼,补身子。”
接着又夹了个饱满的肉丸子,搁到魏无忧碗中,笑意温和:“阿烬,你年纪小,多吃点这个,长得壮些。”他近来总这么喊他。
魏无忧下意识抬眼,瞥见身旁的江澄正抿着唇,握着筷子的手紧得指节发白。
少年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眶微微泛红,却硬是憋着没说话。
旁边的江厌离悄悄碰了碰江澄的胳膊,想劝他两句,却被他轻轻甩开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日饭桌上,江枫眠的温声细语几乎都落在他和魏无羡身上,夹菜、叮嘱,样样周全,可对江澄,要么是沉默,要么就是几句“吃饭别磨蹭”“坐姿端正”的严厉说教。
明明是一家人,却硬生生分出了两样态度,连空气里都飘着说不出的别扭。
魏无羡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小声道:“江叔叔,您也给江澄夹块吧。”
江枫眠愣了下,随即看向江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自己夹,多大了还要人喂。”
江澄的头垂得更低了,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
就在这时,江枫眠又舀了勺莲藕排骨汤,正要往魏无忧碗里送,一声巨响突然炸响——“砰!”
虞紫鸢不知何时站在了膳厅门口,手里的紫鞭往地上重重一抽,力道之大,震得桌脚都在发抖。
满桌的饭菜被震得高高弹起,又重重落下,汤汁四溅,几块肉丸子滚到了地上,瓷碗碰撞的刺耳声响,惊得人耳膜发疼。
江澄离得近,溅出的热油正好落在他手背上,烫出几个红印。
他疼得缩了缩手臂,却咬着牙没吭声,只是死死盯着地面。
虞紫鸢踩着怒火走过来,紫衣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她本就生得明艳,此刻眉眼含怒,更添了几分凌厉,指着江枫眠的鼻子,声音又尖又利,字字戳人:“江枫眠,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魏无羡,又狠狠剜了魏无忧一眼,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先是任由外面的谣言传播,后又将这个你和藏色散人的私生子带回云梦江氏,怎么?我这个莲花坞的女主人也要让位了是不是!”
视线转向江厌离和江澄,语气陡然沉了下来,“如今在阿离和阿澄的面前做出这副父慈子孝的样子,就不怕伤了他们姐弟二人的心吗!”
她自小在眉山虞氏被宠着长大,性子本就刚烈,向来有话直说,半点情面都不留。
这番话像冰雹似的砸下来,砸得膳厅里鸦雀无声。
江枫眠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拍案而起:“紫鸢!你休要胡言乱语!”
“我胡言?”虞紫鸢的鞭子在手中转了个圈,鞭梢擦过桌面,划出一道痕迹,“那些风言风语都传遍了云梦,你倒是说说,你对这两个孩子这般上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厌离站起身,柔声劝道:“娘,您别生气了,爹不是那个意思,阿澄,你也别难过……”
可虞紫鸢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劝,怒视着江枫眠,这场饭桌上的闹剧,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收场。
魏无羡刚挺直脊背护在他身前,就感觉衣角被轻轻扯了扯。
他回头,正撞见魏无忧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小家伙站得笔直,小小的身子在虞紫鸢的怒气和江枫眠的沉脸间显得格外单薄,可眼神却异常坚定,没有半分孩童该有的怯懦。
毕竟他骨子里藏着的,是成年人,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闹剧牵连旁人,更忍不下江枫眠这般明显的偏私寒了江澄的心。
“江叔叔,”魏无忧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清亮,却稳稳当当落在膳厅的每一个角落,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您对我和哥哥好,我们俩都实实在在记在心里。刚来莲花坞时我怯生生的,是您每日叮嘱厨房给我做软食,怕我水土不服;哥哥闯祸时,也是您护着我们,这些我们都没忘。”
他先把感激的话说在前头,既不显得忘恩负义,也让接下来的话少了几分尖锐。
江枫眠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这个一向乖巧的孩子会突然站出来说话,脸色缓和了些许,却没开口。
魏无忧话锋一转,目光掠过江澄泛红的眼眶和手背上的红痕,语气郑重了几分:“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你的做法真的有些过了。”
这话一出,膳厅里彻底静了。
魏无羡慌忙想拉他的衣角,却被他轻轻避开。
“饭桌上您总想着给我和哥哥夹菜,可江澄哥哥也是您的孩子啊。”他抬着头,直视着江枫眠,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您对他只有严厉的叮嘱,连一句温和的话都少。方才您看都没看,就说让他自己夹菜,您知道他方才被油烫到了吗?”
他伸手轻轻拉过江澄的手腕,将那片带着红痕的手背露了出来。
那几块烫伤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江澄猛地想缩回手,却被魏无忧轻轻按住了。
“外面的谣言本就不是我和哥哥的错,也不是江叔叔您的错,可您这般做法,反倒坐实了那些闲话。”魏无忧又看向虞紫鸢,语气软了些,
“虞夫人,我知道您是心疼江澄哥哥和阿离姐姐,可我和哥哥从没想过要抢江叔叔的关爱,更没想过要扰乱莲花坞。我们只是想有个地方落脚,能和家人团聚而已。”
他说着,轻轻推了推江澄,小声对他说:“江澄哥哥,你手疼,别忍着。”
江澄浑身一僵,转头看向魏无忧。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把注意力放在他的伤痛上。
那些憋了许久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眼眶瞬间红得更厉害了。
虞紫鸢的怒气似乎被这番话冲散了些,握着紫鞭的手松了松。
江枫眠看着江澄手背上的烫伤,又看向魏无忧坚定的眼神,脸上露出几分愧疚,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厌离连忙走上前,从袖中取出药膏,拉过江澄的手轻轻涂抹,眼眶也有些湿润:“阿澄,忍一忍,涂了药就不疼了。”
膳厅里的剑拔弩张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默。
魏无忧悄悄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番话未必能彻底改变什么,但至少,他不想看着江澄像前世里那些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孤零零地承受着父母的偏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