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纯黑的名片，像一块灼热的炭，静静躺在沈燃书房的办公桌上。
发布会过去了两天，城市的喧嚣依旧，但沈燃的心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心无旁骛的状态。他结束了一个视频会议，揉了揉眉心，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张名片上。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天晚上触碰名片时的冰凉触感。顾晏。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时不时就会闯入他的脑海。
“期待你的消息。”
那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句咒语，带着无形的压力。联系他？以什么身份？一个刚刚崭露头角、需要巨头提携的创业者？还是一个被“欣赏”的、潜在的收购对象？
沈燃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他创立“燃点科技”，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被某个巨头收编，成为其庞大拼图上的一块。他要的是自成宇宙，是开疆拓土。顾晏的“欣赏”，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垂怜，或者……是猛兽在享用猎物前，饶有兴致的拨弄。
他拿起名片，指尖在烫金的数字上划过。这串号码背后，连接着那个足以在商界翻云覆雨的男人。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捷径。但他沈燃，偏偏不信捷径，他只信自己手里的技术。
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将名片锁进了抽屉最底层。眼不见为净。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推动“灵境”项目的后续开发和市场落地，而不是被一个心思难测的男人扰乱了节奏。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一场由市政府牵头举办的科技创新论坛。沈燃作为年度最具潜力的创新企业代表，受邀进行主题演讲。
当他拿着演讲稿在后台准备时，论坛主办方的负责人热情地迎了上来，寒暄几句后，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讨好说道：“沈总，演讲结束后有个小范围的闭门交流会，几位市里的领导和重点企业的负责人都会参加，您一定得来。”
沈燃点头应下，这是惯例，也是拓展人脉的好机会。
“对了，”负责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顾氏集团的顾总今天也来了，他很少参加这类活动，这次难得露面。到时候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他对你的项目可是很看好啊。”
沈燃准备动作微微一顿。
顾晏也来了？
他抬眼，不动声色地扫过会场前排。果然，在那个最中心、视野最佳的区域，他看到了那个即便在人群中也无法被忽视的身影。顾晏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正侧耳听着身旁助理的低语，神情淡漠，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似乎感应到沈燃的视线，忽然抬眼，精准地朝后台方向望了过来。
目光隔空相撞。
沈燃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但一股莫名的倔强让他硬生生扛住了，甚至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商务化的微笑。
顾晏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随即又平静地转回头，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熟人。
沈燃却感觉后背有些发紧。这个男人，无处不在。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
论坛结束后的闭门交流会，设在一个小型宴会厅。气氛比之前的酒会要严肃许多，与会者基本都是业界大佬和政要人物。
沈燃进去时，里面已经三三两两聚着一些人。他一眼就看到了顾晏，他正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从容地交谈着，俨然是全场无形的中心。
沈燃刻意选了个远离中心的位置坐下，打算露个面就走。然而，他刚拿起一杯水，一个低沉的声音就在身旁响起。
“沈总，又见面了。”
沈燃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回过头。顾晏不知何时摆脱了围着他的人，走到了他身边。他手里端着一杯纯净水，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堪称温和的笑意。
“顾总。”沈燃起身，维持着表面的礼貌，“没想到您会对这种形式的论坛感兴趣。”
“偶尔也需要听听一线的声音。”顾晏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更何况，今天的演讲者里，有让我印象深刻的人。”
他又来了。这种直白到近乎冒犯的“欣赏”。
沈燃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顾晏似乎也不在意他的沉默，很自然地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这个举动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好奇和探究的目光纷纷投向这个能让顾晏主动攀谈的年轻人。
“我看了你们‘灵境’系统关于动态环境渲染的技术白皮书，”顾晏开口，话题直接切入技术核心，“思路很巧妙，避开了传统光追的算力瓶颈。不过，在极端复杂场景下，比如同时存在大量半透明和反射物体时，你们提出的优化算法，稳定性如何？”
沈燃愣住了。
他没想到顾晏会和他讨论如此具体的技术细节。而且，这个问题一针见血，正好点中了“灵境”系统目前正在攻坚的一个难点。
技术是沈燃的领域，是他的骄傲，也是他最能放松交谈的话题。顾晏精准地找到了这个切入点。
戒备心在专业讨论面前，不由自主地松懈了几分。沈燃沉吟一下，认真地回答：“确实存在挑战。我们目前的解决方案是采用分层渲染和异步计算，但实时同步和资源调度上还有优化空间。实验室数据来看，帧率波动能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但距离完美还差得远。”
“异步计算是个方向，但对底层驱动和硬件调度要求极高。”顾晏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顾氏旗下的半导体实验室，最近在研发一款新的协处理器，架构上或许能更好地匹配你们这类需求。”
他没有提收购，没有提投资，而是提出了一个技术合作的可能性。
这完全出乎了沈燃的意料。他看向顾晏，对方眼神专注，神情认真，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致力于解决技术难题的同行。
两人就这个技术难点讨论了将近十分钟。顾晏的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能切中要害，展现出极其深厚的技术底蕴和前瞻视野。沈燃不得不承认，和顾晏聊技术，是一件非常……畅快的事情。他能跟上自己跳跃的思维，甚至能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角度。
这种感觉，很像遇到了一个势均力敌的知己。
交流接近尾声，主持人宣布下一个环节开始。顾晏适时地止住了话题，站起身。
“很愉快的讨论，沈总。”他看着沈燃，眼神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的样子，但少了些许最初的冰冷，“希望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
沈燃也站起身，心情有些复杂。刚才的讨论让他对顾晏的观感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这个男人，并不只是一个冰冷的、唯利是图的商人。
“我也受益匪浅，顾总。”这句话，带上了几分真心。
顾晏点了点头，准备离开。走出两步，他忽然又停下，回头，像是随口一提：“对了，城西新开了一家日料店，主厨是京都请来的，手艺很正宗。我记得资料上显示，沈总似乎对日料情有独钟？”
沈燃瞳孔微缩。
他的个人喜好，顾晏怎么会知道？还特意去查了资料？
刚刚因为技术讨论而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冻结。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窥视、被算计的感觉，又一次清晰地笼罩了他。
顾晏将他瞬间的僵硬看在眼里，却只是淡淡一笑，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周末我订了位置，如果沈总有空，不妨一起？我们可以继续聊聊刚才那个异步调度的问题。”
他没有等沈燃回答，只是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转身融入了人群。
沈燃独自站在原地，手里那杯水已经变得冰凉。
技术讨论是假？投其所好、步步为营才是真？
这个男人，太危险了。他先用才华引起你的注意，再用实力赢得你一丝专业的尊重，最后，轻描淡写地展示出他对你全方位的了解，瞬间打破所有平衡。
他像是一个最高明的猎手，清楚地知道猎物每一个弱点，并耐心地、优雅地布下陷阱。
周末的日料之约，去，还是不去？
沈燃看着顾晏消失在门口的挺拔背影，心中一片混乱。
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一顿饭。这是一个信号，是顾晏向他发出的、更明确的、进入他私人领域的邀请。
如果去了，等于默认了这种危险的靠近，前面可能是万丈深渊。
如果不去……他能承受得起，拂逆顾晏好意的后果吗？
那个男人温和表象下的强势与掌控欲，他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
这场由顾晏单方面开启的危险游戏，他似乎……已经没有喊停的权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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