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裹着碎雪粒子，把整座城市冻成了一块冷玉。凌晨四点的街道，夜雨刚收，柏油路泛着墨色的光，连出租车的远光灯都像被冻得发颤。市博物馆侧门的警戒线拉得笔直，警用探照灯从门内泼出来，在地上画出一片惨白的区域，把空气里的血腥气和青铜器特有的铜锈味，都钉在了原地。
詹峋站在警戒线外，黑色羊绒大衣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深灰的羊毛衫——没有领带，没有胸针，浑身上下只有“克制”两个字。他肤色是冷调的白，灯光落在他侧脸，能看清颧骨下淡青色的血管，像古玉里的水线。身边的年轻警官小张攥着笔记本，呵出的白气一团接一团，声音压得极低：“詹教授，您是这次‘西周礼制与祭祀特展’的学术顾问，李队说……只有您能看懂现场。”
詹峋没说话，只是弯腰取鞋套。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戴鞋套时先把指尖对准鞋尖的缝合线，再一点点往上拉，动作精准得像在复原一件破碎的文物。小张偷偷打量他——这位省考古所的“活字典”，不仅能凭一片陶片断代到具体年份，还总在凶案现场出现，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能看懂那些“不对劲”的细节，只知道市局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涉及古物的命案，先找詹峋。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铁锈甜腥的寒气扑面而来。青铜器展区的展柜大多敞着，玻璃门完好无损，智能锁的指示灯还亮着绿色——显示没被暴力破解。展厅中央，男尸俯卧在青灰色地砖上，藏青色西装后背洇开一大片暗褐色血迹，像极了展柜里那幅西周祭祀图上的“血祭纹”。最扎眼的是尸体周围：十几件青铜器呈圆形摆放，戈的刃口朝内，矛的矛头对准尸体心脏，而尸体右手死死攥着一柄巴掌大的青铜短刃，刃身刻着繁复的雷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詹教授，您看这……”小张的声音发颤，“展柜没坏，警报没响，这些青铜器像自己从柜子里走出来，摆成了这个样子。死者是博物馆的夜班保安，叫老周，脖子上有勒痕，后背是致命伤，凶器还没找到。”
詹峋的目光先扫过展柜——智能锁是寰宇科技的最新款，他上周验收时见过，指纹、密码、权限三重验证，除非有内部授权，否则不可能悄无声息打开。接着他蹲下身，视线掠过那些青铜器：戈是西周早期的“直内戈”，矛上有“虢季子白”的铭文，都是特展的核心展品。他戴上乳胶手套，指尖先碰了碰那柄青铜戈的内侧——那里有一道极浅的划痕，是他去年修复时特意留下的标记。
就在指尖触到青铜的瞬间，一股冷意顺着指缝钻进来：他仿佛看到火光跳动的工坊，工匠佝偻着背，在戈身上刻下最后一道纹，嘴角还沾着铜屑；又看到战场的厮杀，戈刃刺穿铠甲，鲜血溅在铭文上，发出“滋啦”的声响。这是他从小就有的“麻烦”——能感应到古物上残留的“记忆”，那些属于铸造者、使用者的情绪和画面，总会在触碰时涌进来。
他迅速收回思绪，指尖移到尸体旁的青铜矛：“这些青铜器的摆放，不是随意的。”他的声音清冷，像冰面开裂，“戈刃朝内，是‘围祭’；矛头对心，是‘献心’；死者手里的短刃，是西周的‘龙纹钺匕’，不是凶器。”
“不是凶器？”刚赶过来的李队皱紧眉头，他穿着藏蓝色警服，袖口沾着泥土，“可他攥得那么紧，指节都发白了。”
詹峋站起身，目光落在尸体的右手：“钺匕的刃口没有新鲜血迹，你看——”他用手电筒照向刃身，“刃缝里只有铜锈，没有血垢。死者后背的伤口是锐器造成的，创口比钺匕宽，显然不是这柄短刃。”他顿了顿，视线转向死者的脖子，“勒痕是麻绳造成的，纤维和展柜里那卷祭祀用的麻绳一致。凶手先用麻绳控制住死者，再用别的凶器刺死他，最后把钺匕塞进他手里，摆成这个阵。”
“阵？什么阵？”李队追问。
“西周的‘人牲献祭阵’。”詹峋走到展厅墙角，那里挂着一幅《西周祭祀仪式复原图》，“你看，图里的祭品周围，就是戈矛环绕，执钺匕为‘祭信’——意思是，死者是‘被选中的祭品’，钺匕是他‘合格’的证明。凶手这么做，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完成一场仪式。”
他的话让展厅里的空气更冷了。李队刚要开口，詹峋突然看向一个空荡荡的展柜——那里的标识牌写着“待展文物：T-079”，旁边贴着一张便签，是他上周写的：“骨片残件，西周晚期，疑似祭祀用厌胜物”。
“李队，”詹峋的声音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让馆方清点文物，重点查T-079那件残片在不在。”
“T-079？”李队愣了一下，“就是那件还没登记到公开图录的骨片？”
詹峋点头：“对，三个月前从私人收藏家手里征集来的，只有我、馆长和负责入库的研究员知道。”
就在李队安排人清点时，展厅入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深灰色定制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形高大，肩线流畅，大衣口袋里露出半枚银色钥匙，和展柜的智能锁钥匙同型号。他嘴角勾着笑，眼神却带着审视，扫过现场时，最后落在了詹峋身上。
“李队，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男人的声音带着点慵懒，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场，“我的展柜里少了东西，我的保安没了命，我这个赞助商，总该有知情权吧？”
“陆总？”李队显然认识他，“您怎么来了？”
男人走到詹峋面前，伸出手：“陆玄琛，寰宇科技的。詹教授，久仰大名——您写的《西周祭祀仪式复原》，我看了三遍，尤其是关于‘人牲阵’的部分，很有意思。”
詹峋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无名指戴着一枚素圈银戒，戒面上刻着极小的“玄”字。他没伸手，只是淡淡开口：“现场需要保持洁净，无关人员请离开。”
陆玄琛的手悬在半空，也不尴尬，自然地插进大衣口袋：“无关人员？”他笑了笑，眼神扫过詹峋的手套，“詹教授触摸文物的方式很特别——别人是看，您是‘摸’，像在和它们说话。刚才您碰那柄钺匕时，手指停顿了三秒，是感应到什么了吗？”
詹峋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感应古物的事，从没告诉过外人，陆玄琛怎么会注意到？
“陆总，”李队连忙打圆场，“詹教授是在查案，咱们先……”
“我也是在查案。”陆玄琛打断他，目光还锁在詹峋身上，“展柜用的是寰宇的智能锁，警报系统也是我们公司的，现在锁没坏，警报没响，说明凶手有授权——要么是博物馆内部的人，要么……是我公司的人。詹教授，您觉得，凶手为什么要摆这个‘人牲阵’？是为了吓唬人，还是真的信这个？”
詹峋没回答，只是蹲下身，用手电筒照向地砖——那里有一道淡淡的朱砂痕迹，被雨水冲淡了大半，只有凑近才能看清。“凶手信。”他的声音很轻，“地砖上有朱砂，是‘画阵’用的。西周祭祀前，会用朱砂画‘祭域’，把祭品围在里面。凶手不仅懂仪式，还懂细节，要么是研究这个的，要么……是看过我的复原图。”
陆玄琛挑了挑眉：“您的复原图，只在特展的内部手册里有，外人看不到。这么说，凶手是博物馆内部的人？”
詹峋没接话，只是站起身，看向展厅门口——负责清点的研究员抱着一个文件夹跑过来，脸色惨白，手指都在抖：“詹教授，李队……清点完了，特展的展品都在，就是……就是T-079不见了！”
“不见了？”李队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不是说放在库房的保险柜里吗？怎么会不见？”
“保险柜没被撬，密码只有我和馆长知道。”研究员快哭了，“我刚才去库房，保险柜是开着的，T-079不见了！”
詹峋的指尖突然攥紧了——他口袋里有一块小碎片，是三个月前征集T-079时，从残片边缘掉下来的，他一直带在身上研究。那残片是一块兽骨，上面刻着几行没破译的文字，上周他刚认出两个字：“厌胜”——西周时用来“镇邪”或“唤怨”的咒文，传说能唤醒古物里残留的负面情绪。
“詹教授？”李队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您怎么了？”
詹峋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T-079的特征要记清楚：兽骨材质，长约五厘米，边缘有个小缺口，上面有未破译的铭文。凶手带走它，不是为了卖钱——特展的青铜器比它值钱多了，他要的是残片上的咒文。”
“咒文？”陆玄琛的眼神亮了一下，他走近一步，几乎贴着詹峋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詹教授，你好像很了解T-079。三个月前征集它的时候，你是不是就知道它的用处？”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詹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他看向陆玄琛——这个男人的眼底藏着探究，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兴奋，像发现了猎物的猎人。
“陆总，”詹峋的声音冷了几分，“如果你只是来质疑我，不如去查一下你公司的智能锁授权记录——毕竟，能打开展柜和库房保险柜的，除了博物馆的人，还有你的人。”
陆玄琛没生气，反而笑了：“有意思。詹教授，我喜欢你的直接。这样吧，我给你提供所有智能锁的授权记录，你帮我找出凶手——顺便，告诉我T-079的咒文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伸出手，这次手里拿着一张名片：“我的电话，24小时开机。随时找我。”
詹峋没接名片，只是转身对李队说：“让痕检科查一下地砖上的朱砂，还有死者指甲缝里的残留物。另外，调取博物馆近一周的监控，重点看库房和青铜器展区。”
陆玄琛看着詹峋转身离开的背影，把名片塞进他的大衣口袋——动作快得让詹峋来不及反应。他看着詹峋口袋里露出的那截小碎片（刚才詹峋攥紧手指时，碎片的一角露了出来），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原来，詹教授和T-079早就有联系。
而詹峋走出博物馆时，指尖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电话，没有公司信息，反而在角落刻着一个小小的雷纹，和那柄龙纹钺匕上的纹路一模一样。他又摸了摸那块兽骨碎片，碎片似乎比刚才更冷了，像是在传递某种警告。
雪又开始下了，碎雪落在詹峋的肩上，很快融化成水。他抬头看向博物馆的顶层——那里是库房的位置，此刻一片漆黑。他知道，T-079的丢失不是结束，凶手既然能摆出血祭阵，就一定还会有下一步动作。而陆玄琛的出现，像一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让这场本就诡异的案件，多了更多看不清的漩涡。
更让他不安的是，刚才触摸那柄龙纹钺匕时，他感应到的不只是古老的血腥气，还有一股熟悉的、属于“现在”的情绪——贪婪，以及……对他的“期待”。凶手好像知道他会来，好像在等着他看懂这个阵，等着他找到T-079。
这场以青铜和鲜血为引的仪式，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陆玄琛，这个手握智能锁授权、对T-079格外关注的赞助商，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夜色渐深，博物馆的灯光在雪雾中变得模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着下一个猎物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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