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镇。
小河码头。
林岩弓着背,将最后一袋沉甸甸的黍米扛上云溟世家的货船。
麻袋粗糙的表面摩擦着他肩头早已结痂又反复裂开的旧伤,一阵细密的刺痛传来,温热的血混着汗水,再次浸透了肩上那块打满补丁的粗麻布。
“呼”
林岩抬手用破旧的袖口擦了把额角的汗泥,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镇上那座高高的祭坛。
离得不远,刚好看到几个锦袍修士正趾高气扬地指挥着镇民布置场地,鞭子偶尔甩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爆响,驱赶着那些动作稍慢的凡血居民。
林岩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母亲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气若游丝,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攥着一枚边缘粗糙、布满锈迹的铜片,塞进他怀里。
“岩儿……”母亲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们凡血者,命如浮萍,但……但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总有……总有燎原之日。”
那句话,和铜片冰凉的触感,成了母亲留给他最后的念想。
“血税今日必缴!凡血者,皆需待命,不得延误!”
一名为首的云溟世家修士站在高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他手中的长鞭随意一挥,鞭梢掠过一名躲闪不及的老者脸颊,老者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身体因恐惧和疼痛而剧烈颤抖。
人群一阵骚动,却无人敢出声,更无人敢上前搀扶。
林岩感到一股怒火从心底窜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他忍不住跑了过去。
正看见高坐在祭坛旁玉台上的云溟世家少主云天青,正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一颗鸽卵大小、内部不断翻涌着猩红雾气的珠子——噬血珠。
珠子的红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充满戾气的脸庞,那眼神,仿佛在看一群待宰的牲畜。
“林家镇今年需献祭十名纯阴年岁的凡血者,”云天青懒洋洋地抬起手,指尖随意点向人群,“你,你,还有那边那个黑小子……”
他的手指,不偏不倚,正点在林岩的眉心。
林岩猛地抬头,视线穿透人群,死死钉在家族长老林啸天的脸上。
这位他的亲伯父,曾为了几块灵石,亲手将林岩的父亲推入妖兽群中,此刻脸上竟挤出一丝谂媚至极的笑容。
随即他对着云天青躬身道:“少主,英明啊!此子虽身无灵血,贱命一条,但筋骨异于常人,颇为强健,定为上佳的血引,能为您冲击筑基瓶颈尽一份力,是他几辈子修来的造化!”
话音未落,两名如狼似虎的世家修士已冲到林岩身边,一把将林岩按住,后者就这样被粗暴地拖着,走向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祭坛。
经过林啸天身边时,林岩死死盯着那双躲闪的眼睛,将满口的血腥气和滔天的恨意一同咽回肚里。
混乱中,他怀里的那枚铜片,似乎微微发热,紧贴着他的胸口皮肤,像一颗即将苏醒的心脏。
他被粗暴地扔进家族祠堂后那间阴暗潮湿的柴房。
铁链缠绕,将他牢牢锁在冰冷的梁柱上。
门外,守卫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
“听说这次少主是铁了心要借这十名纯阴凡血冲破瓶颈……若是成功,怕是能在云溟世家年轻一辈中站稳脚跟了。”
“哼,这些贱民的血能助少主修炼,是他们的福气!能成为少主登仙之路的垫脚石,总好过在这泥泞里打滚一辈子。”
福气?
垫脚石?
林岩靠着冰冷的墙壁,无声地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和嘲讽。
黑暗中,他艰难地挪动被缚的双手,从怀里摸出那枚铜片。
母亲模糊的面容和临终嘱托再次浮现。他摩挲着铜片上那些完全看不懂的、仿佛天然形成的锈蚀痕迹,心中一片冰凉。
绝境之中,一丝疯狂的念头升起,他狠心咬破自己的舌尖,一股腥甜瞬间充满口腔。
他将一口热血喷在铜片表面。
奇迹发生了。
殷红的血滴落在锈迹上,那些看似杂乱的锈痕竟如同活过来的细蛇般开始缓缓游动、重组,浮现出一个个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蝌蚪状文字。
同时,一股灼热的气流顺着他掌心劳宫穴猛地窜入体内经脉!
那感觉,像是有一道熔岩流入,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在这剧痛之中,竟隐隐夹杂着一丝奇异的、仿佛能掌控某种力量的错觉。
“斯”
疼痛之余林岩尝试集中残存的意念,去牵引那股在体内乱窜的灼流。
意念所至,束缚手腕的铁链竟然发出了细微的“咔嚓”声,表面浮现出几近不可见的裂纹!
就在这时,柴房外喧哗声陡然增大,脚步声纷至沓来。
“时辰已到!带血奴上祭坛!”
柴房的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的光线涌入,晃得林岩眯起了眼睛。
逆光中,几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子时将至,夜空如墨,不见星月,只有祭坛中央那颗噬血珠散发着越来越强烈的猩红光芒,将周围映照得一片诡异。
祭坛之上,另外九名被选中的血奴已先一步被押解上去,他们面色惨白,眼神空洞,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不住颤抖。
当林岩被拖上祭坛,踩在冰冷刻满符文的石板上时,仪式正式开始。
主持祭祀的修士口中念念有词,打出一道道法诀。
九根青铜柱上的符文次第亮起,幽光闪烁,构成一个复杂而邪异的阵法。
林岩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脚下的阵法传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破体而出,朝着中央的噬血珠涌去!
难以形容的痛苦瞬间淹没了他,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和心脏疯狂跳动的轰鸣。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他胸口那枚紧贴皮肤的铜片,猛地炸开一团刺目欲盲的血色光芒!
“啊……怎么回事?”端坐玉台的云天青霍然起身,脸上第一次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只见祭坛之上的林岩,七窍之中渗出缕缕鲜血,但他的头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一股狂暴、炽热的气息从他瘦削的身体内爆发出来,赤红色的火焰凭空在他周身腾起!
脚下的祭坛阵法承受不住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符文瞬间黯淡、碎裂!恐怖的反噬之力如潮水般向四周扩散,离得最近的几名修士惨叫一声,被狠狠掀飞出去。
混乱中,林岩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合身撞向身旁一根正在剧烈震颤的青铜柱!
柱身发出一声闷响,竟被他这决死一撞,生生撞出数道蛛网般的裂纹!
他趁机挣脱了部分束缚,踉踉跄跄地冲下祭坛,跌入祭坛后方那片山林。
几乎在他身影消失的同时,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起初稀疏,转眼间便成了倾盆暴雨,冲刷着祭坛上的血迹和混乱,也暂时掩盖了他逃亡的踪迹。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衣衫,伤口在雨水的冲刷下传来刺骨的疼痛,但林岩不敢停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湿滑的山林中奔逃。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了进去。
洞内相对干燥,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雨。
林岩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他艰难地挪到一洼积攒的雨水旁,水面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苍白、憔悴,最刺眼的是,那原本乌黑的鬓角,已然一片霜白。
寿元……这就是燃烧生命的代价么?
他内视丹田,只见一缕微弱却坚韧的血色火焰,正缠绕着一枚铜片的虚影,缓缓旋转。
而那枚实物铜片,此刻静静躺在他掌心,上面的古老文字已然隐去,只在他脑海深处,留下了三个冰冷而沉重的大字-《焚血功》。
洞外,雷声隆隆,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的光亮照亮了他眼中腾起的火焰,那是不甘,是愤怒,更是向死而生的决绝。
“这世间,真的无凡血的活路吗?……”
他握紧铜片,跪坐在地不甘心的抬头,声音沙哑,“哼,若天道不公,血脉为牢,那我林岩,便用这残命,燃尽此血,烧他一条通天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