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凌晨三点,暴雨砸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叩问。
江熠坐在28楼天台的边缘,双腿悬在半空,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风裹着雨丝打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站在这里,抑郁症像藤蔓一样缠得他喘不过气,工作失误、父母的不理解、朋友的渐行渐远,所有的负面情绪拧成一根绳,勒得他只想纵身一跃。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很轻,却在空旷的天台上格外清晰。江熠没回头,他以为是保安,或是同样想寻短见的人,反正都无所谓。
“风这么大,不怕感冒?”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沙哑,却没有丝毫的惊慌或劝说。江熠愣了一下,回头看去。
男人穿着黑色连帽衫,兜帽罩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一双异常平静的眼睛。他手里拿着一台拍立得,镜头还对着远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夜景,似乎只是来拍照的。
“不关你的事。”江熠的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
男人没再说话,走到天台的另一角,背对着他站定,举起拍立得,按下快门。闪光灯在雨夜里亮起一瞬,随即一张照片缓缓吐出。他拿起照片,对着江熠的方向扬了扬:“你闯进我的取景框了。”
江熠皱眉,没动。
男人走过来,把照片递给他。照片上,暴雨中的城市灯火朦胧,天台边缘的身影单薄得像一片羽毛,却在昏暗的背景里,透出一种破碎的张力。“拍得不错,”男人说,“我叫陈野。”
江熠盯着照片,指尖微微发颤。他从未想过,自己狼狈的模样,竟然能被拍成这样——不是同情,不是怜悯,只是一种纯粹的、对“存在”的记录。“江熠。”他报上名字,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陈野在他身边坐下,和他并排悬着腿,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安全的分寸。“我猜你不是来吹风的。”陈野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雨幕里,“这里的护栏太低,风又大,不小心掉下去就麻烦了。”
江熠的心猛地一沉,以为又是说教。可陈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我上个月也在这里待过三次,每次都想跳下去。后来发现,下雨天人少,风也够大,能把脑子里的噪音吹走一些。”
江熠转头看向他。陈野的侧脸在雨夜里模糊不清,眼神却异常坦诚,没有丝毫的掩饰。“你也……”
“嗯,抑郁症。”陈野点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我今天吃了面条”,“确诊两年,换了三份工作,朋友没剩几个。有时候觉得,活着就是一场漫长的赎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要一直受罚。”
江熠的喉咙突然哽住了。这两年来,他听了无数安慰的话,“加油”“会好起来的”“别想太多”,可没有一句话,像陈野的这番话一样,精准地戳中了他的心底——那种无人理解的孤独,那种明明拼尽全力却依然下坠的绝望,终于有人懂了。
“你为什么不跳?”江熠轻声问。
陈野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拍立得照片,照片上是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田,阳光刺眼。“想等一场好天气,去拍这个。”他说,“还没拍到,不甘心。”
他把照片递给江熠:“听说城郊有个向日葵庄园,下个月开花。要不要一起去?就当……是个约定。”
江熠看着照片上耀眼的阳光,又看了看身边的陈野。暴雨还在下,风依旧凛冽,可他心里那片沉甸甸的黑暗,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
“如果我活不到下个月呢?”江熠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那我就把照片拍下来,烧给你。”陈野的语气很认真,却又带着点玩笑的意味,“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想自己去看看。毕竟,这么好的阳光,不亲眼看看太可惜了。”
江熠沉默了很久,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滑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的腿,又看了看陈野平静的眼睛,缓缓地把腿收了回来,坐到了天台的地面上。
“好,约定。”他说。
陈野笑了,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干毛巾,递给江熠:“先擦擦吧,别真感冒了。我知道一家24小时营业的面馆,汤面很暖,要不要去尝尝?”
江熠接过毛巾,擦干脸上的雨水,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下天台,电梯里一片寂静,只有雨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江熠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陈野,兜帽依旧罩在头上,可他却觉得,这个陌生的男人,像一道穿透雨幕的微光,回应了他深藏心底的痛苦。
或许,活着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还有一场向日葵花田的约定,还有一碗暖汤面,还有一个懂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