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岐的雪，总比大遂的更冷，更烈。
薛寒梅蜷缩在京郊破庙的角落时，才三岁。他穿着单薄的麻衫，冻得嘴唇发紫，眼睁睁看着父皇派来的使臣被大遂官兵斩首，鲜血溅在雪地之上，红得刺目。从那一刻起，大遂的每一寸土地，在他眼中都浸着冰冷的恨意。
他是北岐不受宠的皇子，母亲出身低微，在宫中如履薄冰。三岁被送往大遂为质，不过是父皇权衡利弊的棋子。在大遂的日子，屈辱与孤独是常态，宫人欺辱，朝臣轻视，连街边的孩童都敢朝他扔石子。他像一株在石缝中苟延残喘的野草，唯一的念头，便是活下去，将来报仇雪恨。
改变他的那束光，来得猝不及防。
那是一个春日，他被几个纨绔子弟追打，狼狈地躲进另一座破庙。正当他蜷缩着舔舐伤口时，一个穿着精致罗裙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她眉眼如画，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手中捧着一碟糕点，看到他时，眼中没有嫌弃，只有纯粹的怜悯。
“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她的声音软糯，像春日的暖阳，驱散了他心中的寒意。
不等他回答，她便从怀中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递到他面前：“这个给你，你买点吃的，再买件厚衣服吧。要好好活下去呀。”
她笑起来时，眼尾弯弯，像盛满了星光。薛寒梅愣愣地接过银子，那银子带着她掌心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颤。他想问她的名字，想知道她是谁，可她转身就跑了，只留下一个翩跹的背影。
那锭银子，成了他暗无天日的质子生涯中，唯一的温暖。他把银子小心收好，饿了就用它买粗粮，冷了就用它买薄衣。他一遍遍回想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回想她那句“要好好活下去”，那成了支撑他熬过无数苦难的信念。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变强，等将来有能力了，一定要找到她，报答她的恩情，还要……把她留在身边。
为了这个念头，他隐忍了十年。在大遂的质子府中，他装作怯懦无能，暗地里却苦学兵法谋略，结交可用之人。十四岁那年，北岐内乱，他趁机逃回北岐，凭借着在大遂学到的本领，在混乱的宫廷斗争中步步为营，逐渐积攒起自己的势力。
他变得阴鸷、偏执，手段狠辣。那些年所受的屈辱，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让他坚信，只有绝对的权力，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才能报复那些伤害过他的人。而那个当年给了他一锭银子、一句鼓励的小姑娘，是他心中唯一的净土，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
他无数次幻想过与她重逢的场景。他会穿着最华丽的服饰，带着最丰厚的聘礼，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他是当年那个被她救助的落魄少年，如今他有能力给她一切，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当他真正再次见到她时，一切都变了。
西南边境的军营外，他看到她依偎在楚临阳身边，笑靥如花。她穿着精致的罗裙，容貌比记忆中更甚，眉眼间满是幸福与安稳。而楚临阳，那个大遂的镇国将军，那个他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敌人，正温柔地看着她，眼神中是他从未拥有过的珍视。
薛寒梅的心，瞬间沉入冰窖。
他鼓起勇气上前，提起当年的往事，可她看着他，眼中满是疑惑，轻声说：“公子认错人了吧？我并不记得此事。”
认错人了？
这五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他视若珍宝的回忆，他坚守十年的信念，竟然只是一场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她早已不记得他，不记得那个在破庙里狼狈不堪的少年，不记得那句给了他无限力量的“要好好活下去”。
那一刻，他心中的光，灭了。
嫉妒与怨恨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吞噬了他。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苦苦追寻的光，会落在楚临阳那样的人身上？为什么楚临阳生来就拥有一切——显赫的家世，无上的荣耀，还有她的爱慕？而他，只能在黑暗中苦苦挣扎，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光，却被轻易熄灭。
他开始变得疯魔。他觉得，是楚临阳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他要报复，要毁掉楚临阳，毁掉楚家，也要把她从楚临阳身边抢过来。哪怕不择手段，哪怕身败名裂，他也要得到她。
他勾结北岐残余势力，买通楚家军的叛徒，诬陷楚临阳通敌叛国。他以为，只要楚临阳倒了，她就会看到他的好，就会回到他身边。可他没想到，她不仅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坚定地站在楚临阳身边，与他为敌。
“薛公子，你的爱太过偏执，也太过自私。”她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真正的爱，是希望对方幸福，而不是不择手段地占有。”
她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心中所有的防线。他终于明白，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局外人。他心中的光，从来都不属于他。
兵败被俘的那一刻，他看着她和楚临阳并肩而立，郎才女貌，恩爱缠绵。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耀眼，而他，却身处无尽的黑暗之中。
押往京城的路上，他再次想起了那个春日的破庙。那个穿着罗裙的小姑娘，递给他一锭银子，笑着对他说“要好好活下去”。如果当初，他没有把那份感激变成偏执的执念，如果他只是单纯地报答她的恩情，是不是就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可人生没有如果。
他的执念，终究成了烧尽自己的灰烬。而那束曾经照亮他黑暗人生的微光，也终究成了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奢望。
刑场上，北风吹起他的发丝，冰冷刺骨。他最后望了一眼大遂的天空，心中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悲凉。
原来，有些光，注定只能远远看着。强求，只会灼伤自己，最终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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