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宫墙压得很低,寒风卷着枯叶,从冷宫破败的窗棂里钻进来,刮在沈惊鸿脸上,像刀子割似的疼。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里攥着那只描金托盘,托盘里的白玉酒壶还剩半盏残液,酒液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 那是柳太后赐下的 “牵机引”,据说饮下后脏腑会如被牵拽般剧痛,直至气绝。
喉间的灼痛感已经蔓延到心口,沈惊鸿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雁门关的方向。她仿佛看见林惊澜穿着染血的银甲,持着断剑跪在尸山之上,身后是呼啸的匈奴骑兵,身前是不肯退让的大靖军旗。乱箭穿透她的胸膛时,林惊澜仰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绝望。
“长公主…… 臣…… 护不住了……”
那声音隔着千里风沙传来,却清晰得像在耳边。沈惊鸿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混着嘴角溢出的黑血,触目惊心。
她恨。恨柳玉茹的蛇蝎心肠,恨秦嵩的背主求荣,更恨自己识人不清,连累了最忠诚的将士,断送了大靖的半壁江山。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她定要让这些乱臣贼子,血债血偿!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沈惊鸿最后看到的,是冷宫屋顶漏下的一缕月光,清冷得像林惊澜生前常佩的那柄剑。
……
“公主?公主您醒了吗?”
轻柔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沈惊鸿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兰芷香 —— 那是她未搬入长公主府前,在长乐宫住时常用的熏香。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映入眼帘的是雕花的紫檀木床顶,挂着水绿色的纱帐,帐角缀着的珍珠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床边站着的侍女,梳着双丫髻,穿着淡粉色的宫装,是她十六岁时最贴身的丫鬟,名叫挽月。
挽月见她醒了,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公主您可算醒了,昨儿您在御花园赏菊时受了点风,太医说让您多歇歇,贤妃娘娘还特意让小厨房炖了冰糖雪梨羹呢。”
御花园赏菊?受了点风?
沈惊鸿的脑子像被重锤砸过,嗡嗡作响。她不是应该在冷宫里饮毒酒而亡吗?怎么会回到长乐宫?她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指节圆润,没有常年握笔批阅奏折留下的薄茧,更没有被毒酒侵蚀的青黑痕迹 —— 这是一双十六岁少女的手。
“挽月,” 沈惊鸿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今日是…… 永熙十三年的十月初十?”
挽月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公主您睡糊涂啦?可不是嘛,昨儿还是重阳节,您还陪贤妃娘娘登高呢,今日正是十月初十。”
永熙十三年。
沈惊鸿的心脏狠狠一缩。永熙十三年,父皇还在龙椅上坐着,太子兄长尚未病逝,幼弟还没出生,而柳玉茹,不过是后宫里一个刚封不久的贵妃,秦嵩也只是个掌管礼部的侍郎,远没到后来权倾朝野的地步。
她…… 重生了?回到了十五岁这年,一切悲剧都还没开始的时候?
“公主,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挽月见她半天没说话,担忧地伸手想探她的额头,却被沈惊鸿轻轻避开。
沈惊鸿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颤抖,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前世的教训告诉她,慌乱只会暴露破绽。她掀开被子坐起身,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铜镜上 —— 镜中的少女眉眼精致,肌肤莹润,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未脱的青涩,只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冷冽。
这真的是十五岁的她。不是幻觉,不是梦境。
“我没事,” 沈惊鸿抬手拢了拢身上的锦被,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只是做了个噩梦。对了,柳贵妃那边…… 今日可有派人来?”
挽月摇了摇头:“不曾呢,柳贵妃昨日刚给太后请安回来,听说身子不爽利,怕是顾不上这边了。”
沈惊鸿垂下眼帘,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柳玉茹身子不爽利?恐怕是在暗中筹谋着什么吧。前世这个时候,柳玉茹正是靠着 “贤良淑德” 的伪装,一步步获得父皇的信任,为日后干预朝政埋下伏笔。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柳玉茹得逞。
“把冰糖雪梨羹端来,” 沈惊鸿抬眼看向挽月,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另外,去查一下今日禁军新兵营的花名册,尤其是…… 寒门出身的新兵。”
她记得,林惊澜正是在永熙十三年的冬天,通过禁军选拔入营的。前世她是在三年后,林惊澜因平定京郊匪患立功时才注意到她,这一世,她要早点找到她,护她周全,绝不能让她再落得前世战死沙场的下场。
挽月虽有些疑惑公主为何突然关心禁军新兵,但还是恭敬地应了声 “是”,转身退了出去。
沈惊鸿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驱散了冷宫带来的寒意。她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心里默默念着一个名字 —— 林惊澜,这一世,我们定要改写命运。
……
与此同时,大靖北疆的禁军新兵营里,林惊澜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胸口,却摸到了一片粗糙的麻布衣衫,衣衫下的皮肤光滑,没有箭伤,没有刀痕,只有几块淡淡的淤青 —— 那是昨日新兵训练时,被同营的老兵推搡撞到石墩上留下的。
林惊澜愣住了,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 这是一双骨节分明却略显单薄的手,掌心只有薄薄的一层茧子,远没有前世握剑二十余年磨出的厚茧。她再看向自己的腿,裤子是洗得发白的粗布裤,裤脚卷起,露出的小腿肌肉线条流畅,却没有常年骑马留下的紧实轮廓。
这不是她的身体。至少,不是她战死时的身体。
“喂,新来的,醒了就赶紧起来,一会儿校尉要查岗了!” 邻床的新兵见她坐着发愣,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句,“别磨磨蹭蹭的,小心被校尉罚跑十圈!”
校尉?查岗?新兵营?
林惊澜的脑子像一团乱麻,前世雁门关的惨烈景象还在眼前回荡 —— 匈奴的铁骑踏碎了城门,箭矢如雨般落下,她的副将陈虎为了护她,硬生生替她挡了三箭,临死前还喊着 “将军,守住!一定要守住!”。她率着残部与匈奴死战,最后剑断了,马亡了,一支流箭穿透了她的胸膛,她倒在血泊里,看着匈奴人踏过大靖的军旗,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悔恨。
她恨自己没有识破秦嵩的奸计,恨自己轻信了监军的承诺,更恨自己没能守住雁门关,没能回去见沈惊鸿最后一面。长公主还在京城等着她的捷报,她却……
“还愣着?想挨罚啊!” 邻床的新兵见她没动静,又推了她一把。
林惊澜被推得晃了一下,才彻底回过神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 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她十五岁时,在家乡砍柴时不小心被斧子划伤的。这个疤痕,在她后来常年征战中,早就被新的伤口覆盖了。
十五岁…… 她回到了十五岁,刚入禁军新兵营的时候?
林惊澜猛地掀开被子下床,快步走到营账外的水缸边,俯下身看向水面 —— 水面映出的少年面容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只是眉宇间还带着几分青涩,正是十五岁的她。
“我…… 重生了?” 林惊澜喃喃自语,指尖触碰水面,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不是梦,她真的回到了十五岁,回到了一切悲剧开始之前。
前世她因为出身寒门,在新兵营里受尽排挤,被秦嵩的眼线处处打压,若不是后来偶然救了太子,恐怕早就死在军营的暗斗里了。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欺凌,更不会再让秦嵩的奸计得逞。
“新来的!发什么呆!赶紧去训练场集合!” 远处传来校尉的吼声,林惊澜立刻挺直脊背,应了声 “是”,快步朝着训练场跑去。
跑过营账拐角时,她无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腰间挂着一块黑色的玉佩,正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与一个新兵低声说着什么。林惊澜的脚步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她记得那个男人,是秦嵩的远房表弟,前世就是这个男人,在新兵营里故意挑起矛盾,诬陷她 “勾结外敌”,若不是她后来找到证据自证清白,早就被军法处置了。
看来,秦嵩的眼线,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在军营里安插了。
林惊澜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这一世,她不仅要护住自己,还要找到那个前世与她并肩作战,最后却为她战死的长公主。她记得沈惊鸿说过,她是在永熙十六年的宫宴上,第一次注意到她的。这一世,她要早点去京城,早点找到她,护她周全。
训练场的号角声响起,林惊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思绪,朝着集合的方向跑去。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带着一丝暖意,她的眼神却愈发坚定 —— 雁门关的血,冷宫的毒,前世的债,这一世,她定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只是林惊澜不知道,此刻千里之外的皇宫里,有一个人正拿着她的花名册,指尖轻轻划过她的名字,眼底满是失而复得的庆幸与坚定。
命运的丝线,在双双重生的这一刻,已经悄然缠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