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刻度

第二章：同桌的刻度

高二（7）班的吊扇在头顶嗡嗡转着，吹得林晚后颈发凉。她捏着中性笔的手指微微发颤，新发的数学试卷上，函数图像被橡皮擦得起了毛边。

"喂。"

身旁突然传来椅子拖动的刺响，带着淡淡薄荷烟味的阴影笼罩下来。林晚抬头，正撞进沈叙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他单手撑在她课桌边缘，另一只手懒洋洋地转着笔，校服领口歪斜，露出一截泛红的锁骨。

"转学生，"他俯身凑近，呼吸扫过她耳畔，"你擦卷子能把纸擦穿。"

林晚慌忙往后缩了缩，后腰撞上冰凉的墙壁。她闻到他身上混着青柠与金属的气息，像盛夏暴雨前压城的乌云，又野又躁。

"我、我......"

"我什么我？"沈叙直起身，随手扯过她桌上皱巴巴的草稿纸，"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你写的是啥？"

林晚盯着他被指尖蹭脏的纸页，喉咙发紧。那道导数题她算了三遍，步骤写得密密麻麻，可现在在他手里，不过是一团被揉皱的废纸。

"不会？"沈叙挑眉，忽然把纸页展开，笔尖在空白处快速滑动。他的字迹潦草得近乎张狂，横平竖直全无章法，却偏偏在关键步骤标得极清晰，"辅助线这么画，导数符号别漏，最后取值范围要......"

林晚怔怔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喉结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滚动。阳光透过窗户斜切进来，落在他耳垂的银色耳钉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懂了没？"沈叙写完最后一笔，把笔往她笔袋里一扔，"下次再擦破卷子，我就把你画的小乌龟全抄到讲台上。"

林晚这才发现自己的草稿纸角落里，确实画了几只歪歪扭扭的乌龟——昨晚失眠时无意识涂鸦的。她耳尖发烫，刚要开口，前排突然传来女生的尖叫："沈叙！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

沈叙啧了一声，临走前回头瞥了她一眼："数学课别走神，转学生。"他指尖在空气中点了点，像某种无声的约定。

林晚低头看向被整理好的试卷，原本杂乱的步骤旁多了行小字：「同桌，及格了请你喝奶茶」，就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而不是仅仅相处了二十分钟。

——

午休铃响后，教室里渐渐嘈杂起来。林晚抱着课本往外走，想去天台找个安静的角落看书。刚推开后门，就撞见沈叙倚在消防栓旁，正和几个男生说笑。

"哟，同桌这是要逃午饭？"他眯着眼看她，"食堂的糖醋排骨今天不错。"

林晚摇头："我......想去天台。"

"巧了。"沈叙把篮球往肩上一甩，"我也去。"

天台的铁门被风吹得哐当作响，沈叙单手撑着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操场上奔跑的身影。他今天没戴耳钉，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为什么转学？"他突然问。

林晚愣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父母工作调动。"

"骗人。"沈叙头也不回，"你这种乖乖牌，家里肯定舍不得让你折腾。"

林晚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喉咙发紧。她不能说真话——不能说医生在她病历上写下的"晚期"，不能说父母强撑着笑容帮她收拾行李时，母亲偷偷抹掉的眼泪。

"就是调动。"她轻声说。

沈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剥了糖纸递过来："给，去苦的。"

林晚怔住，低头看着掌心里的柠檬糖，酸涩的味道在舌尖漫开，却莫名尝出一丝甜。

"沈叙。"她突然开口，"你为什么总是逃课？"

少年身体一僵，随即嗤笑一声："关你屁事。"

可林晚分明看到，他耳尖微微发红。

——

下午的体育课，林晚被要求跑八百米测试。跑到第二圈时，她突然觉得胃部一阵尖锐的绞痛，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在搅动。她咬着牙放慢脚步，却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喂，同桌！"沈叙的声音穿透燥热的空气，"你他妈慢点跑！"

她勉强抬头，看见他逆着光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校服衬衫紧贴在背上。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脸色白得像鬼，要不要去医务室？"

林晚想抽回手，却牵动胃部的疼痛，眼前一阵发黑。她听到沈叙在喊校医，听到同学们围过来的议论声，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那么快，那么响，像是要冲破胸腔。

"我没事......"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就是有点饿。"

沈叙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她肩上："逞强的时候，"他声音低沉，"记得我就在你余光里。"

林晚低头看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突然想起早上他转笔时灵活翻飞的手指，想起他递糖果时微微蜷起的拇指，想起他说"及格了请你喝奶茶"时，眼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沈叙正盯着她微微发抖的指尖，想起昨天路过教师办公室时，无意间听见的只言片语——

"......胃癌晚期......最多三年......孩子还不知道......"

他的指节攥得发白，却在对上她苍白的笑容时，若无其事地勾起嘴角："跑不动就走，我陪你。"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像青春里最温柔的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