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雪松气息并未因为宋元的沉默而消散,它固执地盘踞在我周围的空气里,清冷,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我胸腔里翻涌的委屈和恼怒,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住,虽然仍在鼓噪,却失去了喷薄而出的力道。
这感觉糟糕透了。
我痛恨这种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痛恨自己脆弱的精神竟然需要依靠这个、这个曾毫不留情拒绝过我的人的信息素来稳定。这比赵峰那赤裸裸的挑衅更让我感到难堪。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附近几个同学又侧目看来。我顾不上那些目光,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教室后门。
走廊里空旷了许多,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灌入肺腑,冲淡了那恼人的雪松味。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将残留在感官里的那股气息彻底驱散。眼眶还是热的,我用力眨了眨,把那股湿意逼回去。
宋曦,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我在心里狠狠骂自己。三年了,你还是这么没用。
上课铃像是催命符,再次尖锐地响起。我磨蹭了一会儿,直到走廊彻底空无一人,才不情不愿地挪回教室。
宋元已经坐回了位置,姿态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我沉默地坐下,刻意将身体往窗边倾斜,尽可能拉大与他之间的距离。
第二节是数学课。老师是个语速很快的中年男Beta,讲课逻辑清晰,节奏明快。这原本是我擅长的领域,数字和公式能让我暂时从混乱的情绪中抽离,找到一点掌控感。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跟上老师的思路,摊开笔记本,开始记录。
然而,旁边那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他不是故意制造噪音,翻书,写字,动作都很轻。但那种属于Alpha的、内敛而沉稳的气场,像无声的潮汐,一波波漫过来。还有那雪松的气息,虽然淡了,却如同背景音,始终存在。
我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一道简单的三角函数题,算了三遍,得出的结果都不一样。烦躁感又开始像细小的藤蔓,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数学老师点了名。
“宋元,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从容地站起身。
“利用余弦定理,先求出对角,再代入面积公式……”他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稳,思路清晰,三言两语就解开了那道在我看来有些复杂的几何题。
“很好,坐下。”老师满意地点点头。
他坐下的瞬间,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那雪松的气息似乎又浓郁了一瞬。
我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不服气。凭什么?凭什么他能这么镇定自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凭什么我就要在这里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牵着鼻子走?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杂念抛开,埋头专注于眼前的题目。笔尖在纸面上快速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当最终得出一个简洁漂亮的答案时,我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课间操时间,全校学生涌向操场。密密麻麻的人群,各种信息素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气场。Alpha的,Omega的,强势的,温和的,彼此冲撞、交织。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尽量走在人群边缘。这种环境对我来说始终是一种负担,过于浓烈和混乱的信息素很容易让我感到不安和焦虑。
广播体操的音乐响起,动作机械而重复。我跟着前面的人比划着,心思却飘忽不定。阳光有些刺眼,晒得我后颈的抑制贴边缘微微发痒。
做到某个转身动作时,我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班级队伍的末尾。
宋元站在那里。
他做起操来并不敷衍,但也没有多少热情,每个动作都标准而利落,带着一种属于运动员的协调感。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冷静,自持,像一座行走的雪山。
而我呢?我像一只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就恨不得把自己蜷缩起来。
巨大的落差感让我胸口发闷。
操毕,人群像退潮般散开。我低着头,想尽快离开这喧闹之地。肩膀却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哟,这不是宋元那个小同桌吗?”
是赵峰。他带着他那几个跟班,故意堵在了我前面的路上,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躲什么呀?信息素味道藏得挺严实嘛,让哥们儿再仔细闻闻?”他说着,又故意往前凑了凑,那股皮革混合烟草的味道再次袭来,比在教室里那次更带有侵略性。
强烈的排斥感让我胃里一阵翻涌。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周围的嘈杂声变得遥远,只剩下赵峰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和戏谑的脸在眼前放大。
完了。
我知道自己要失控了。
那种熟悉的、被情绪海啸淹没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我。视线开始模糊,水汽不受控制地凝聚。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点铁锈味,却无法阻止眼眶的灼热。
不要在这里……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我在心里绝望地呐喊。
就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前一刻,一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如同破开乌云的月光,再次精准地笼罩了我。
它并不霸道,却异常坚定地将赵峰那令人不适的信息素隔绝在外。
我猛地抬头,看见宋元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侧。他比我高半个头,身形挺拔,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就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他没有看赵峰,目光落在前方的空处,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赵峰,”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闹,“你很闲?”
没有多余的废话,甚至没有明显的怒气,但那平静语调下蕴含的压力,让赵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周围有几个其他班的同学也看了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赵峰的脸色变了几变,似乎想发作,但看了看宋元,又看了看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最终只是狠狠瞪了我一眼,撂下一句“走着瞧”,便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危机解除。
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被宋元再次目睹狼狈的羞耻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将我撕裂。眼泪最终还是没忍住,滚烫地滑落脸颊,我飞快地用手背擦掉。
我转过头,红着眼睛瞪视着宋元。胸腔剧烈起伏着,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依赖,堵在喉咙口,让我呼吸困难。
“宋元!”我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得厉害,“你能不能……能不能离我远点?!”
为什么每次都是你?为什么每次在我最难看的时候,出现在旁边的都是你?
他闻声,终于将目光转向我。
那双深湖般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狈的模样——泛红的眼眶,湿润的睫毛,还有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没有立刻回答。
操场上的人群渐渐稀疏,阳光透过香樟树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好几秒钟,那目光深沉难辨。
然后,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一些。
清冽的雪松气息瞬间变得更加清晰,几乎将我整个人包裹。
他的嘴唇靠近我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垂,带来一阵战栗。紧接着,我听到他用一种极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嗓音,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可是宋曦,”
“你的身体,比你的嘴诚实多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整个人如同被冻结,僵在原地。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退去,留下彻骨的冰凉和……滚烫的羞耻。
他直起身,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嘲讽,然后转身,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我所有虚张声势的防御。
我的身体……在贪恋他的信息素。
这个认知,比赵峰一百次的挑衅,更让我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