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到医院,脚步踉跄,呼吸急促,走廊的灯光惨白,映照着他苍白的脸。他推开病房门,声音在寂静中刺耳地响起。母亲依旧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面容平和,像是沉入一场没有尽头的梦。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是她生命仅存的微弱痕迹。他望着这个被弟弟的无知摧毁了的女人,又想起弟弟那双清澈的、全然信赖着他的眼睛。
而这场灾难的源头,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那一刻,沉渊的世界彻底崩塌了。恨谁?恨不懂事的弟弟?还是恨这弄人的命运?他看着掌心,那上面既有为弟弟奋斗磨出的老茧,也有刚刚被档案袋边缘划出的、渗着血丝的伤口。
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声音在空荡的病房里回荡,像是灵魂的撕裂。他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在母亲床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床沿。那寒意顺着皮肤渗入骨髓,却远不及他内心的冰冷。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他从未如此痛哭过,哪怕在父亲葬礼上,他也只是沉默地站着。可此刻,他撑不住了。他不是超人,他只是一个被爱与恨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普通人。
原来,这个他倾尽所有守护了五年的家,这个他活下去的唯一信仰,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一个由至亲亲手造成的、无法挽回的错误之上。
他把所有的仇恨,都归结于弟弟。
爱与恨,在此刻,将他撕成了两半。
是弟弟的淘气,夺走了父亲的生命;是弟弟的无知,让母亲在清醒与昏迷之间煎熬五年;是弟弟那双清澈的眼睛,让他一次次选择原谅,一次次选择承担。他为弟弟挡下风雨,却忘了自己也需要被拯救。
他望着弟弟的照片,贴在母亲床头,笑得灿烂。那笑容曾是他坚持的动力,如今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他的心。
可恨吗?恨。
他缓缓擦去眼泪,站起身,替母亲掖了掖被角。然后,他走向门口,看见弟弟正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袋母亲爱吃的水果,眼神怯生生的,像只迷路的小兽。
“哥……我来看妈。”弟弟小声说。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此刻燃起黑色的火焰,炽烈而灼痛,死死钉在弟弟的脸上。那目光不再虚无,而是裹挟着五年来压抑的绝望、寻而不得的疲惫,以及此刻被撕开的真相——血淋淋、赤裸裸,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弟弟的血肉,烫得他体无完肤。
他一步一步朝弟弟走去,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最脆弱的弦上,震得空气都在颤抖。那声音,仿佛不是来自脚步,而是来自他被碾碎了五年的信念。
弟弟站在原地,嘴唇微张,想喊一声“哥”,可喉咙却像被锈死的铁锁卡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逼近,看着那只曾给予他温暖、也曾为他撑起一片天的手,缓缓抬起。
那只手,曾在五年前的那个雨夜,用带着薄茧的掌心擦去他的泪水,声音低哑:“别怕,有哥在。”那只手,也曾支撑起这个早已破碎的家,在无数个深夜里,翻遍废墟般的工具箱,一寸寸寻找着那几颗“失踪”的螺丝——仿佛只要找到它,就能还父亲一个公道,就能唤醒昏迷的母亲,就能让这个家重归完整。
可如今,这只手,带着风声,带着压抑了五年的愤怒与痛楚,朝着他的脸颊挥来。
弟弟没有躲。
那一巴掌落下的瞬间,世界陷入一片轰鸣的寂静。嘴角泛起腥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上绽开一朵暗红的小花。他不觉得疼,反而感到一种近乎解脱的轻松——这惩罚,他等了五年。
可这道墙,却让哥哥在黑暗中独自跋涉了五年。
“你……为什么不早说?”他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弟弟低下头,泪水无声滑落:“我……不敢。”
“不敢?”哥哥苦笑,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你知不知道,爸妈因为你的不小心而送命重伤,你不敢,你能让爸爸回来么,你能让妈妈醒来么,而我……我却把所有的错,都扛在了自己肩上。”
弟弟跪了下去,肩膀剧烈颤抖。他何尝不知?母亲昏迷后,哥哥每天守在病床前,一边照顾她,一边四处寻找那几颗螺丝的线索。他翻遍旧物,询问邻居,甚至去废品站翻找被丢弃的零件。他以为是意外,以为是命运不公,却不知,真相就藏在弟弟怯懦的沉默里。
“哥……”他哽咽着,“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