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只有食材下锅的滋滋声和排风扇的低鸣。清许背对着客厅,正专注地翻炒着锅里的菜。他动作熟练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单薄的肩胛骨在旧T恤下微微凸起,像两只随时可能折断的翅膀。
沉渊坐在客厅的旧沙发里,手里虽然摊着一份工厂报表,目光却并未落在纸面的数字上。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越过报纸的边缘,牢牢钉在厨房里那个忙碌而沉默的背影上。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是因为今天在工厂货架下,看到清许跪在冰冷的雨水中,那瘦削的身体在众人目光下无法自控地颤抖?还是因为刚才进门时,清许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却依旧低着头不敢发出一句怨言的狼狈模样?
一丝极其陌生、极其细微的情绪,像一根柔软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沉渊坚硬冰冷的心防。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几乎抓不住,但他确实感觉到了——那一刹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揪了一下,泛起一种近乎……“心疼”的酸涩。
这感觉让他烦躁,甚至有些恼怒。他怎么能心疼这个“外人”?这个导致这一家的悲剧,如今又像阴影一样存在于他生活中,时刻提醒着他家庭残缺和痛苦根源的人?
就在这时,清许似乎因为锅里的油星溅起,手背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动作有瞬间的停滞,虽然很快又恢复如常,但那细微的隐忍,却被沉渊敏锐地捕捉到了。是膝盖的伤疼了?还是纯粹被烫到了?沉渊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握着报表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波动。他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清许小时候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喊“哥哥”的样子,以及父母去世后,清许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依赖的眼睛。
但这温情的画面仅仅维持了一瞬。当他再次睁开眼,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壁炉上方——那张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全家福。照片里,父母笑容慈祥,年幼的清许被哥哥亲密地搂着,一切都那么完美,完美得像一个一触即碎的泡沫。
而现实是,父亲去世,母亲卧床不起,这个所谓的“弟弟”,本身就是对这张照片、对这个家最深刻的讽刺。
那一瞬间,刚刚泛起的所有柔软,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凝固,然后被一种更熟悉、更庞大的情绪所取代——那是被欺骗的愤怒,是失去至亲的悲痛,是所有压抑已久的怨恨,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害怕这虚假温情会再次瓦解他坚硬外壳的恐惧。
他的眼神,迅速重新结冰,变得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冷硬。那片刻的动摇,仿佛从未发生过。他不再看厨房,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到手中的报表上,仿佛那枯燥的数字才是他世界里的唯一真实。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周身重新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寒气,泄露了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清许对身后这短暂而激烈的心理风暴一无所知。他只是在机械地完成着任务,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小心翼翼地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然后习惯性地退到一边,低眉顺眼,等待着哥哥用餐。
沉渊放下报表,走到餐桌前坐下。目光扫过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又掠过清许低垂着的、看不出表情的侧脸。他拿起筷子,动作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开始吃饭。
客厅里,只剩下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
那幅全家福,依旧在壁炉上静静悬挂,见证着这个家的分崩离析,也见证着兄弟二人之间,那看似坚不可摧,实则或许已在无人察觉处,悄然裂开一道微小缝隙的,厚重的冰墙。只是此刻,那缝隙又被迅速冻结,掩盖在了更深的寒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