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沉渊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入口中，机械地咀嚼着。味道一如既往，挑不出错处，甚至可以说，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清许的手艺已经算得上很好。但他尝不出什么滋味，食物对他而言，更多是维持身体运转的需要。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再次扫过垂手立在餐桌不远处的清许。少年低垂着头，灯光在他头顶打下一圈微弱的光晕，却照不亮他脸上的神色。只是那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沉渊注意到，清许的眼皮沉重地耷拉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偶尔会因为强打精神而猛地颤动一下，却又很快更沉重地合拢。他的站姿也有些微的摇晃，靠着极力的克制才勉强维持着稳定。

显然是疲惫到了极点。膝盖上的伤，下午五个小时雨中的跪罚，回来后又立刻做饭……就算是铁打的人，恐怕也撑不住了。

沉渊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一种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但这次，那丝莫名的“心疼”被更快地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施舍的、居高临下的决定。他不是在关心他，只是不想这具还算好用的“工具”真的就此垮掉，耽误明天乃至以后更多的“工作”。

他放下筷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清许像是被惊到，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茫然又带着一丝惊惧地看向沉渊，等待着他下一句或许是斥责，或许是新命令的话语。

然而，沉渊只是用他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如同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仆人：

“行了，别在这里杵着了。”他顿了顿，像是恩赐般补充道，“回屋去吧。”

清许愣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回屋？现在？碗筷还没有收拾，厨房也……似乎看出了他的迟疑，沉渊又加了一句，带着明确的不耐烦：“明早起来再收拾。”

这句话，彻底坐实了这并非关怀，而是一次基于实用主义的、暂时的“放假”。因为他需要这工具明天还能继续工作，所以允许他今晚提前休息，仅此而已。

清许眼底那一丝因为可以提前休息而本能泛起的微光，迅速黯淡下去，重新变回死水般的麻木。他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先生。”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不敢有任何耽搁，仿佛生怕哥哥会收回这短暂的“恩典”。他拖着沉重得像灌了铅的双腿，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那间位于角落的客房。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那么孤寂而脆弱。

沉渊看着他那几乎算是踉跄的脚步，目光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直到吱吱呀呀的门被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才收回视线。

餐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着一桌尚未吃完的饭菜，和一堆需要清洗的碗碟。空气中还残留着饭菜的热气，以及清许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廉价皂角和水汽的味道。

他没有再动筷子，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离开了餐厅，径直上了二楼，回到了自己的主卧。

他没有去管那些狼藉的杯盘。仿佛留下这些未竟的事务，是为了明天更好地确认，那个“工具”已经恢复了功能，可以继续在这栋老房子里，无声地、麻木地运转下去。

而房间里的清许，几乎是在关上门的瞬间，就脱力地靠在了门板上。他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身体各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和疲惫，尤其是膝盖，此刻才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秤砣。

可“明早起来再收拾”这句话，像一道新的枷锁，缠绕着他。这短暂的休息，并非解脱，只是刑期的暂缓。他连疲惫和伤痛的资格，都需要被“恩赐”。他蜷缩在门后的黑暗里，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却连呜咽都不敢发出。这提前获得的“休息”，带来的不是放松，而是更深重的、看不到尽头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