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老旧的二层房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路过的车灯,将斑驳的光影短暂地投在墙壁上,又迅速滑走。
主卧的方向,早已没了任何声响。沉渊应该已经睡熟了。
仓库里,清许蜷缩在窄床上,胃里一阵阵尖锐的绞痛,像有只手在里面狠狠攥着、拧着,提醒着他整整一天未曾进食的空虚。傍晚时,他跪在冰冷的雨中,身体和尊严一同被践踏;回来后,他强撑着疲惫和伤痛做饭,闻着饭菜的香味,却连一口都不能碰。哥哥动筷时,他只能垂手立在旁边,用尽全部意志力去忽略那诱人的气息和胃部的灼烧感。
后来,哥哥“恩赐”他回房休息。他确实疲惫到了极点,膝盖和背上的伤也在隐隐作痛,但饥饿,这种最原始、最无法抗拒的生理需求,最终还是战胜了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恐惧。
他不能倒下。如果明天因为饥饿而无力干活,等待他的只会是更严厉的惩罚。
他在黑暗中屏息凝神,又等待了许久,确认主卧那边确实没有任何动静后,才如同夜行的猫一般,极其缓慢、极其轻巧地拧开了客房的门把手。
门轴发出微不可闻的“吱呀”声,在这寂静里却显得格外清晰,让他心跳骤停了一瞬。他僵在原地,侧耳倾听,主卧方向依旧一片死寂。
他这才侧身闪出房门,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步步挪向厨房。厨房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油烟味。餐桌上的碗碟依旧狼藉地堆放着,哥哥并没有收拾——这本就是留给他的“明早的工作”。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那几个盛着剩菜的盘子。红烧肉的汤汁已经冷凝,泛着白色的油花。炒青菜有些蔫了,米饭也早已凉透。但它们对于饥肠辘辘的清许来说,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诱惑。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垃圾桶。还好,里面只有一些择掉的菜叶,哥哥并没有把剩菜倒掉。这让他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仿佛得到了一点小小的幸运。
他不敢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伸出手,颤抖着,直接捏起一块冰冷的、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塞进了嘴里。
油脂的醇香和酱油的咸鲜瞬间在冰冷的口腔里炸开,尽管肉质因为冷却而变得有些硬,口感远不如热的时候,但那久违的肉味和扎实的饱腹感,还是让他几乎落下泪来。他囫囵吞下,甚至来不及细细咀嚼。
他又抓起几根冰冷的青菜,扒拉了几口硬邦邦的冷米饭。他吃得很快,很急,像一只偷食的、担惊受怕的小动物,耳朵始终竖着,捕捉着楼上可能传来的任何一丝声响。
冷饭冷菜下肚,胃里痉挛,那过于油腻和生冷的食物就开始让他的胃有些不舒服。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依旧贪婪地、快速地吞咽着。他甚至觉得,这些哥哥剩下的、已经失去温度的残羹冷饭,也比他自己平时偷偷吃的、干硬冰冷的白馒头要好吃一千倍,一万倍。至少,这里面有油水,有盐味,有……一点点,属于“家”的,哪怕是被抛弃了的味道。
他不敢吃太多,怕明显减少的剩菜会引起哥哥的怀疑。只是每个盘子都动了一点,勉强压下了那磨人的饥饿感。吃完后,他看着狼藉的餐桌和几乎空了的碗碟,犹豫了一下。哥哥说的是“明早起来收拾”。他现在动了剩菜,如果现在清洗碗碟,会不会……
最终,他还是决定冒险。他极轻地打开水龙头,用最小的水流,飞快地冲洗了刚才自己用过的碗筷和筷子,然后擦干,放回原处。尽量让一切看起来和之前一样,只是剩菜少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回客房,轻轻关上门,重新锁好。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抬手擦了擦嘴角可能沾到的油渍,胃里因为突然填入冷食而有些翻搅,但那种饥饿带来的虚弱和眩晕感确实减轻了。
口腔里,还残留着红烧肉冰冷而油腻的余味。他慢慢滑坐到地上,抱紧了膝盖。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和卑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漫上心头。他竟然需要像小偷一样,在深夜里,偷偷摸摸地吃别人剩下的、冰冷的食物,才能勉强果腹。
可是,比起饿到昏厥,比起可能招致的更可怕的后果,这点屈辱,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生存的本能,早已将他那点可怜的尊严,磨蚀得所剩无几。他蜷缩在黑暗里,听着自己胃里因为不适而发出的轻微咕噜声,以及窗外无尽的、冷漠的夜色。
明天,还有更多的活要干,还有更漫长的“刑期”要熬。而这顿偷来的、冰冷的残羹剩饭,就是他支撑下去的全部能量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