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夜色最沉,万籁俱寂的时刻。老旧的二层房子里,只有挂钟秒针规律的“咔哒”声,以及窗外偶尔拂过的风声。
突然——一阵尖锐、急促的手机铃声,如同利刃般划破了这片死寂。是从二楼主卧传来的。不过几秒,铃声戛然而止,被接听了。隐约能听到沉渊低沉而带着睡意的“喂?”。紧接着,是一段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主卧的门被猛地拉开,沉重的脚步声几乎是冲出来的,伴随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出的急促喘息。
“砰!砰!砰!”
粗暴的、毫不留情的踹门声,重重砸在仓库那单薄的门板上,整个门框似乎都在震颤。沉渊嘶哑紧绷的声音在门外低吼,带着一种被突发事件打乱一切的焦躁和不容置疑:
“清许!起来!赶紧准备一下!”
清许几乎是瞬间就从浅眠中惊醒了。长期的警惕和不安让他对任何来自哥哥的响动都异常敏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惊醒,而是因为那踹门声和哥哥语气里不同寻常的紧绷。
出事了。一定出事了。他连滚带爬地从窄床上起来,甚至来不及开灯,摸索着套上衣服,手忙脚乱地打开房门。
门外,沉渊已经穿戴整齐,虽然匆忙,但依旧保持着基本的体面,只是脸上失去了平日那种冰冷的掌控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怒、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的苍白。他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紧蹙的眉头。
“疗养院来的电话,”沉渊语速极快,几乎不给清许反应的时间,“妈那边状态不好,医生让我们立刻过去!”
妈妈……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清许心上。他猛地抬头,眼中睡意瞬间被惊恐取代。母亲是植物人,“状态不好”意味着什么,他不敢细想。
“我……我马上好!”他声音发颤,转身就想回屋拿件外套。“快点!”沉渊厉声催促,语气里的焦灼几乎化为实质,“别磨蹭!”清许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用最快的速度套上鞋子,抓起那件常穿的旧外套,就跟踉跄跄地跟着沉渊冲向楼下。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玄关处一盏昏暗的感应灯亮着。沉渊已经拉开了大门,深夜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让只穿着单薄衣衫的清许打了个寒颤。
沉渊率先走了出去,脚步又急又重。清许紧紧跟在后面,夜风吹拂着他凌乱的头发,也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惧和冰冷。他抬头看了看沉渊紧绷的侧脸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那线条显得格外冷硬,却也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属于凡人的慌乱。
汽车引擎在寂静的凌晨发出刺耳的轰鸣,猛地窜了出去,车轮碾过路面,迅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街景。
清许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偷偷看了一眼开车的沉渊,哥哥紧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
那持续不断的踹门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哥哥那句焦急的“妈状态不好”更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了一切。为母亲可能面临的危险,也为这突如其来的、打破固有模式的黑夜出行。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只知道,在这个冰冷的、本该沉睡的凌晨,他和哥哥,因为一个关于母亲的消息,被强行捆绑在了一起,驶向一个未知的、令人不安的终点。
凌晨的疗养院,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比深夜更令人心悸的慌乱。白色的墙壁在冷光灯下显得格外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沉渊和清许几乎是冲进母亲房间的。值班医生脸色凝重,语速很快:“病人情况突然恶化,血压持续下降,血氧饱和度也不理想,我们这里的设备和技术有限,必须立刻转到市一医院!不能再耽搁了!”
“市一医院……”沉渊重复了一遍,脸色更加难看。那是全市最好,也意味着是最繁忙、距离此处不近的医院。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做出决断,语气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像是在战场上发号施令:
“清许!你立刻收拾妈所有的日常用品和病历资料!一样都不能漏!收拾完直接打车去市一医院急诊部汇合!”他快速报出医院名称,目光锐利地盯了清许一眼,“动作快!别磨蹭!”
说完,他根本不等清许回应,转身就跟着移动病床和医护人员冲了出去。他紧紧跟在母亲床边,一只手下意识地握住了母亲那只插着留置针、苍白无力的手,高大的背影在混乱的走廊灯光下,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支撑般的脆弱。
清许被独自留在房间里,心脏还在因为奔跑和惊吓而狂跳。他看着瞬间空荡下来的房间,以及床上凌乱的被褥,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哥哥急促的呼吸和医生冰冷的话语。
“状态不好”、“必须立刻转院”……这些词语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痛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哥哥交代了任务,他必须完成。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像一台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他熟悉母亲的一切。他拉开床头柜,将母亲的身份证、医保卡、疗养院的所有病历记录迅速整理好,叠放整齐。他又打开衣柜,拿出母亲常用的那个软枕(植物人需要经常调整体位,柔软的枕头很重要),几件换洗的、柔软舒适的棉质衣物,还有那条母亲以前很喜欢、现在偶尔会被用来垫在身下的旧绒毯。他甚至还记得带上母亲常用的那款无刺激的润肤露和一小包棉签。
他的动作快而有序,眼神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已远离。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每拿起一件物品,似乎都能感受到母亲微弱的存在感,这让他心口一阵阵发紧。
将所有东西塞进一个大的行李袋后,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遗漏,然后拎起沉重的袋子,冲出了房间。疗养院门口,早已不见了救护车和哥哥的身影。深夜的街道空旷而冷清。他站在路边,焦急地挥舞着手臂,好不容易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一医院,急诊部!麻烦快一点!”他的声音带着喘息和不易察觉的哭腔。出租车在寂静的都市中穿行,窗外的路灯拉成长长的光带。清许紧紧抱着那个行李袋,像是抱着唯一的浮木。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脑子里一片混乱。妈妈会没事吗?哥哥一个人在医院……他能应付得来吗?
而另一边,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夜空。车厢内,灯光闪烁。沉渊坐在逼仄的空间里,目光死死盯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听着那并不悦耳的“滴滴”声。他握着母亲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掌心一片冰凉的汗湿。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眼眶,暴露着他此刻正承受的巨大压力。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意志,都聚焦在母亲身上,聚焦在那通往生存希望的路上。他甚至无暇去想起那个被他命令去收拾东西的弟弟。
两拨人,怀着同样的焦灼与恐惧,在不同的车辆里,朝着同一个目的地,疾驰而去。
清许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计价器上跳动的数字,感觉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着的是什么,只知道,他必须尽快赶到,把母亲需要的东西送到,然后……然后或许能离那个正在承受着压力的哥哥,近一点点。
夜色深沉,前路未卜。家庭的苦难,在这一刻,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将这两个隔阂深重的兄弟,再次捆绑在了同一辆命运的列车上,驶向充满未知和挑战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