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市一医院早已人声鼎沸。挂号处排起长龙,走廊里挤满了面带愁容的患者和家属,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早餐包子和一种无形的焦虑。清许抱着沉重的行李袋,在拥挤的人潮中艰难穿梭,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他按照记忆中和哥哥匆忙间的对话,一路询问,好不容易才找到急诊通往手术室的那条相对安静的走廊。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沉渊。哥哥独自一人靠坐在手术室门外冰凉的金属排椅上,微微仰着头,后脑勺抵着墙壁,闭着眼睛。清晨的光线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衬衫领口微敞,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清许放轻脚步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沉渊就像有感应般猛地睁开了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了凌晨时的慌乱,重新被一种深沉的、压抑的冷静所覆盖,只是眼底布满了血丝。
“妈呢?”清许声音沙哑地问,目光急切地投向那扇紧闭的、亮着“手术中”红灯的门。
“推进去了。”沉渊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干涩。他坐直身体,目光扫过清许抱着的行李袋,没有丝毫废话,直接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皮夹,抽出几张银行卡和一部分现金,递了过去,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些,拿去。先去一楼住院部窗口办住院手续,预交费。然后去急诊收费处把刚才的救护车和急救费用结清。单据收好,每一项都要核对清楚。”
他顿了顿,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牢牢盯住清许,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带着一种即将把所有重担都转移过去的决绝:“办好之后,就在这里等着。妈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转到病房,你需要全程跟着。这几天,”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你一刻不停地,就给我待在医院。守着妈,需要什么跑腿,照顾,都是你的事。听到没有?”
“一刻不停地待在医院”——这不再是商量,而是命令,是赋予他的新“刑期”和不容推卸的责任。
清许接过那些还带着哥哥体温的卡片和现金,感觉重逾千斤。他看着哥哥疲惫而冷硬的侧脸,又看了看那扇隔绝了母亲生死的大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明白,哥哥需要他去处理这些繁琐具体的事务,需要他守在这里,充当一个不眠不休的看护和跑腿。而哥哥自己,或许还有工厂的事情要处理,或许……只是无法独自面对这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听到了先生。”清许低下头,将所有情绪压回心底,轻声应道。他没有问哥哥你去哪里,也没有问自己累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在母亲的安危面前,他个人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他攥紧手里的卡和钱,转身,再次汇入医院嘈杂的人流。缴费窗口前的队伍依旧漫长,他抱着行李袋,默默地排着队,耳边是周围人的抱怨、交谈和孩子的哭闹,但他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罩子里,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办好手续,然后回到那扇门前,守着。
沉渊看着清许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缓缓收回视线。他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抬手用力捏着紧蹙的眉心。将这一切交给清许,是此刻唯一的选择,也是他潜意识里或许唯一能稍微依赖一下的……“自己人”。尽管他从不承认。
医院里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清许像一颗被投入急流中的石子,在各个窗口、科室间奔波,办理着繁琐的手续,核对着一笔笔不小的开销。每一笔钱的付出,都让他感到心惊,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母亲病情的严重和哥哥肩上沉重的经济压力。
当他终于办完所有手续,拿着一叠单据,匆匆赶回手术室门口时,那盏红灯依旧亮着。沉渊还坐在那里,姿势几乎没变,只是脚边多了几个捏扁的矿泉水瓶。
清许默默走过去,将单据轻轻放在沉渊旁边的空位上,然后自己抱着行李袋,在离他几个座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同样仰头,望着那盏刺目的红灯。
兄弟二人,一近一远,守在同一扇门外,被同一种巨大的忧虑和沉默笼罩着。
清许知道,哥哥那句“一刻不停地待在医院”,意味着他接下来的所有时间、所有精力,都将被捆绑在这座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白色建筑里。身体会很累,心会更煎熬。
但他别无选择。这是他作为“弟弟”,此刻唯一能做的,也必须做好的事情。他蜷缩在冰冷的座椅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开始了他在医院的、不知尽头的“刑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