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雨

雨还没停，只是势头弱了些，像有人捏着水龙头，把水流拧成了细细的线，落在车窗上，晕开一圈圈浅淡的水痕。奕莎贝拉坐在后座，把热牛奶的吸管递到瑞贝卡嘴边，眼神亮得像藏了星子，连声音都带着软乎乎的暖意：“姐姐，快喝一口，刚买的，还烫着呢，能暖到肚子里。”

瑞贝卡没动，指尖搭在车窗边缘，看着外面倒退的路灯——昏黄的光透过水痕，变成了模糊的光斑，像刚才仓库里没擦干净的血渍，转瞬就被夜色吞了。直到奕莎贝拉把牛奶杯又往她手边递了递，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她才偏过头，轻轻含住吸管，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没在心底激起半点波澜，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王全坐在驾驶座上，没回头，却把后视镜的角度调了又调，刚好能看见后座瑞贝卡的侧脸。她的头发还沾着雨丝，贴在耳后，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刚才在仓库里蹭到的血渍早已被奕莎贝拉用湿巾擦干净，此刻看起来，倒像个寻常的、需要人疼的小姑娘。可他知道，那只是表象——这个女孩的骨子里，藏着旁人看不见的冷，藏着对生命的漠视，藏着能面不改色解决“麻烦”的狠劲。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她，让他爱了五年，爱到愿意替她埋掉所有痕迹，爱到连说一句“喜欢”都要反复斟酌，怕一步错，就再也不能留在她身边。

“哥，你看什么呢？专心开车呀！”奕莎贝拉的声音打断了王全的思绪，她晃了晃手里的另一个牛奶杯，“你的牛奶要凉了，赶紧喝一口，刚才在仓库里忙了那么久，肯定累了。”她说着，还不忘朝王全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藏着小算计，像只揣着主意的小猫，意思再明显不过：趁现在，跟姐姐说点什么呀，别总憋着。

王全接收到妹妹的信号，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比如问问瑞贝卡冷不冷，比如提一句下次别再自己动手，有他在。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从后视镜里看了瑞贝卡一眼，见她又转头看向窗外，眼神依旧没什么情绪，最终只低声说了句：“没事，你们喝就好，我不渴。”

奕莎贝拉撇了撇嘴，心里暗叹——哥也太怂了！明明眼里的爱意都要溢出来了，怎么就不敢说出口呢？她偷偷碰了碰瑞贝卡的胳膊，小声嘀咕：“姐姐，你看哥，刚才在仓库里帮咱们忙了那么久，现在连牛奶都不喝，是不是太累了呀？”她故意把“咱们”两个字说得重了些，想拉近王全和瑞贝卡的距离，可瑞贝卡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没接话，指尖依旧在车窗上划着，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又很快被新的雨丝盖住。

车子一路往前开，没走主干道，专挑偏僻的小巷子绕。这些路王全熟得不能再熟，哪条巷子里没有监控，哪段路晚上没人经过，他都记在心里——不为别的，只为了确保瑞贝卡的安全，确保刚才仓库里的事，不会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快到他们住的老小区时，雨彻底停了。空气里满是深秋的湿冷，还夹杂着泥土和落叶的味道。王全先下车，绕到后座，替瑞贝卡打开车门，还特意用手挡在车门框上，怕她不小心碰到头。“慢点，地上滑。”他的声音依旧很低，带着习惯性的小心翼翼。

瑞贝卡没看他，弯腰下了车，脚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溅起一点水花，落在她的裤脚。奕莎贝拉紧跟着跳下来，一把挽住瑞贝卡的胳膊，把自己的体温往她身上靠：“姐姐，咱们快上楼吧，家里暖气开着，比外面暖和多了。”她说着，还回头朝王全眨了眨眼，示意他赶紧跟上，别落下。

他们住的老小区，楼龄比瑞贝卡的年纪还大，没有电梯，只能爬楼梯。楼梯间里的灯是声控的，踩上去“啪”的一声就亮，过几秒又暗下去，光影交替间，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奕莎贝拉走在最前面，故意走得慢，还时不时回头喊：“哥，你快点呀，别让姐姐等你！”其实是想给王全创造和瑞贝卡单独说话的机会。

王全跟在瑞贝卡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她走得很稳，步子不大，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气场，哪怕在昏暗的楼梯间里，也格外显眼。他想开口，想问她刚才在仓库里有没有吓到，想问她下次能不能别再自己面对那些“麻烦”，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小心脚下，最后几阶台阶有点滑。”

瑞贝卡“嗯”了一声，脚步没停。她不是没察觉到王全的目光，从仓库到车上，再到现在的楼梯间，那道目光里的柔软和执念，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可她不在乎——对她来说，王全只是异父异母的哥哥，是帮她处理“麻烦”的人，是妹妹依赖的人，仅此而已。反社会人格让她无法感知到常人的爱意，也无法回应这份爱意，在她的世界里，只有“有用”和“没用”之分，而王全，显然属于“有用”的那一类。

到了家门口，奕莎贝拉先掏出钥匙开门，推开门的瞬间，暖气就涌了出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她先把瑞贝卡拉进屋里，替她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又转身去给王全拿拖鞋：“哥，快换鞋，我去给你倒杯热水，你刚才都没喝牛奶，肯定渴了。”

王全换好鞋，目光下意识地落在瑞贝卡身上——她正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电视里的声音不大，却让这个略显陈旧的房子，多了点烟火气。他走过去，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离她有半米远，不敢靠太近，怕惹她反感。

奕莎贝拉端着热水走过来，把杯子放在王全手里，又凑到瑞贝卡身边，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小声说：“姐姐，你今天累不累呀？要不要去洗个澡，我给你找好睡衣了，是你最喜欢的灰色那套。”

瑞贝卡点了点头，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站起身来，朝浴室走去。经过王全身边时，她的衣角轻轻扫过他的胳膊，像一阵风，转瞬即逝，却让王全的身体僵了一下，手里的热水杯都晃了晃，溅出一点热水，落在手背上，有点烫，可他没觉得疼，反而心里泛起一点莫名的悸动。

奕莎贝拉看着瑞贝卡走进浴室，浴室门关上的瞬间，她立刻凑到王全身边，压低声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哥，你刚才怎么不跟姐姐说话呀？楼梯间里就咱们三个人，多好的机会呀！”

王全喝了一口热水，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暖到心里。他看着浴室的方向，声音里带着点无奈：“我怕她烦。”他太了解瑞贝卡了，她性子冷，不喜欢别人太靠近，不喜欢别人说没用的话，他怕自己多说一句，就会让她觉得反感，就会失去留在她身边的资格。

“烦什么呀！”奕莎贝拉皱了皱鼻子，“姐姐要是烦你，早就不让你帮她处理那些事了，也不会让你住在这里了！哥，我跟你说，你就是太怂了，你要是再不说，万一哪天姐姐遇到别人，你就后悔去吧！”

奕莎贝拉的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王全的心上。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怕，怕得要死。他怕有一天，瑞贝卡会遇到另一个人，怕有一天，自己不再是她“有用”的人，怕有一天，他连替她埋掉“麻烦”的资格都没有。可他更怕，自己说了，会被瑞贝卡彻底推开。

“我知道。”王全的声音低了些，眼底的偏执又深了几分，“再等等，等合适的机会。”他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一个能让瑞贝卡不反感，甚至能接受他的机会。

奕莎贝拉撇了撇嘴，还想再说点什么，浴室的门忽然开了。瑞贝卡穿着灰色的睡衣走出来，头发还滴着水，水珠顺着她的发梢落在脖颈上，滑进衣领里。她没擦头发，只是走到沙发边，拿起毛巾，随意地擦了擦手。

“姐姐，你怎么不擦头发呀？”奕莎贝拉立刻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快过来，我给你吹头发，湿着头发容易感冒。”

瑞贝卡没拒绝，走到沙发边坐下。奕莎贝拉插上电源，打开吹风机，温热的风落在瑞贝卡的头发上，她的动作很轻，怕弄疼瑞贝卡。王全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泛起一点暖意——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兄妹，温馨又热闹。可他知道，这只是表象，瑞贝卡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份“温馨”。

“姐姐，你看哥，一直盯着你看呢！”奕莎贝拉一边吹头发，一边故意说，还朝王全使了个眼色，“哥，你是不是觉得姐姐吹了头发之后，特别好看呀？”

王全的脸一下子红了，连耳根都泛着红，他赶紧移开目光，看向电视，声音有点发紧：“没、没有，我就是看你吹头发的手法，怕你弄疼姐姐。”

瑞贝卡没说话，只是闭着眼睛，任由奕莎贝拉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温热的风裹着头发的香味，落在她的脸上。她能感觉到王全的慌乱，也能感觉到奕莎贝拉的小算计，可她依旧没什么反应——对她来说，这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奕莎贝拉见王全又怂了，心里暗叹一声，却没再逼他，只是一边吹头发，一边跟瑞贝卡说：“姐姐，明天咱们去超市吧，家里的菜不多了，我想吃你做的番茄炒蛋，还有你做的红烧肉，超好吃！”

瑞贝卡睁开眼睛，看向奕莎贝拉，眼底依旧没什么情绪，却点了点头：“好。”奕莎贝拉是她的亲妹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她稍微多一点耐心的人。虽然她无法感知到妹妹的爱意，却知道，奕莎贝拉不会伤害她，会在危险的时候护着她，所以，对于妹妹的要求，只要她能做到，一般都不会拒绝。

“太好了！”奕莎贝拉高兴地跳了起来，吹风机都晃了晃，差点碰到瑞贝卡的头发，她赶紧稳住，吐了吐舌头，“那明天哥也一起去吧，哥可以帮咱们拎东西，超市里的东西太重了，我拎不动。”她又把王全拉了进来，就是想创造更多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王全立刻点头：“好，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东西我来拎，你们不用动手。”只要能跟瑞贝卡待在一起，哪怕只是去超市买东西，他也觉得开心。

吹完头发，奕莎贝拉又缠着瑞贝卡陪她看了一会儿漫画，才恋恋不舍地回了自己房间。客厅里只剩下王全和瑞贝卡两个人，电视没开，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王全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那杯没喝完的热水，却没心思喝。他看着瑞贝卡，她正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灯光落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平日里的冷意，看起来格外安静。

他想走过去，替她盖上一条毯子，可脚步刚动了一下，又停住了。他怕吵醒她，怕她醒来之后，看到自己靠近，会觉得反感。纠结了半天，他还是轻轻站起来，从卧室里拿出一条薄毯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盖在瑞贝卡的身上。

毯子刚碰到瑞贝卡的肩膀，她就睁开了眼睛。眼底没有刚睡醒的迷茫，依旧是清醒的冷意，她看着王全，声音很轻：“有事？”

王全的手顿在半空中，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他赶紧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低声说：“没、没事，看你好像睡着了，怕你着凉，给你盖条毯子。”

瑞贝卡“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重新闭上眼睛，只是盖在身上的毯子，她没掀开——不是因为觉得暖和，而是觉得没必要，掀开反而麻烦。

王全站在原地，看着她的睡颜，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他爱了她五年，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却连替她盖条毯子，都要怕她反感。他知道，瑞贝卡的世界里，没有爱，可他还是想试一试，想一点点走进她的世界，想让她知道，还有人愿意这样爱着她。

“瑞贝卡。”他轻轻喊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耳语，“我喜欢你，很久了。”

这句话，他在心里说了无数次，却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说完之后，他的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腔，手心都冒出了汗，紧张地等着她的回应。

可瑞贝卡没有任何回应，依旧闭着眼睛，好像没听到一样。王全知道，她听到了，只是不想回应。他心里的酸涩，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漫过了所有的期待。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瑞贝卡，轻声说：“我不会逼你，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就好。”

卧室门关上的瞬间，瑞贝卡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天花板，眼神依旧没什么情绪，刚才王全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可她没什么感觉，既不惊讶，也不感动，只是觉得有点麻烦——她不想处理这份爱意，也不想回应这份爱意，对她来说，这份爱意，是多余的。

第二天一早，奕莎贝拉就醒了，她先跑到瑞贝卡的房间，叫醒她：“姐姐，快起床啦，咱们今天要去超市买东西，还要吃你做的番茄炒蛋呢！”

瑞贝卡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来，没说话，只是掀开被子下床。奕莎贝拉跟着她，一边帮她找衣服，一边小声问：“姐姐，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呀？”她其实是想问，姐姐有没有听到哥跟你表白，可又怕太直接，惹姐姐反感。

瑞贝卡穿衣服的动作顿了顿，看了奕莎贝拉一眼，淡淡说：“没有。”她不想提昨天晚上的事，也不想让奕莎贝拉再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奕莎贝拉撇了撇嘴，心里有点失望，却没再追问，只是笑着说：“那咱们快洗漱吧，哥肯定已经做好早饭了，我昨天跟他说，今天要吃你喜欢的豆浆和油条，他肯定记着呢！”

果然，等瑞贝卡和奕莎贝拉洗漱完走出房间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豆浆和油条，还有一盘切好的水果。王全正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铲子，看到她们出来，立刻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醒了？快过来吃早饭，豆浆还热着，油条刚买的，别凉了。”

奕莎贝拉拉着瑞贝卡走到餐桌边坐下，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哥，你买的油条真好吃，比楼下那家好吃多了！姐姐，你快尝尝！”她说着，还把一根油条递到瑞贝卡嘴边。

瑞贝卡咬了一口，点了点头：“还行。”

王全坐在她们对面，看着瑞贝卡吃早饭的样子，心里的失落，比昨天晚上好了一点。虽然她没回应自己的表白，可至少，她还愿意跟自己一起吃早饭，还愿意让自己留在她身边，这就够了。

吃完早饭，三个人就出发去超市。超市离小区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路上，奕莎贝拉故意走在中间，左边挽着瑞贝卡，右边挽着王全，还时不时把话题往他们两个身上引：“姐姐，你昨天说想吃苹果，咱们今天多买一点吧，苹果补充维生素，对身体好。”然后又转头问王全，“哥，你喜欢吃什么水果呀？咱们也给你买一点。”

王全看了瑞贝卡一眼，笑着说：“我随便，你们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不用管我。”

瑞贝卡没说话，只是看着路边的风景。秋天的树叶都黄了，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滚来滚去，像一个个没家的孩子。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仓库里的“麻烦”——那个男人，临死前还在求饶，说他上有老下有小，求她放过他。可她没心软，因为那个男人，伤害了奕莎贝拉，哪怕只是推了奕莎贝拉一下，在她看来，也该付出代价。

“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奕莎贝拉察觉到瑞贝卡的走神，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是不是累了呀？要是累了，咱们就慢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