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被百叶窗切成等距的监狱栏,投在苏汀兰袖口。顾时衍再度逼近,圣经这次被他抱个满怀,硬壳砸在胸骨,疼得眼前一白。苏汀兰眼睁睁看着对方拽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座位拽起,像拎一只淋湿的雏鸟。
桌沿撞在胯骨,钝痛顺着脊骨爬上来,苏汀兰咬住口腔内壁,把呻吟酿成一口血锈。
顾时衍呵呵,真的是下等。
苏汀兰脑子中的弦瞬间炸开,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可以光明正大在公众场合对他进行羞辱。旁边的人群乌压压的散开,大家似乎都不想粘上他们的“恩怨”。
顾时衍你走神了,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苏汀兰盯着他喉结下方那颗褐色小痣,忽然想起自己在贫民窟里被野狗围住的夜晚——那些发了疯的动物也是这么近,这么湿,这么令人作呕的甜腥。
苏汀兰我知道了……
他听见自己的几乎像是砂纸打磨过的玻璃,哑的惊人。那一个个字符仿佛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苏汀兰我不敢。
顾时衍松手,掌心在他领口擦了擦,仿佛掸掉什么不洁。圣经被随手抛回他怀里,纸页扇动,像一群受惊的白鸽。
顾时衍好好看看
顾时衍转身,背影像一柄收入鞘中的黑剑。
顾时衍圣经里,写着你们该怎么摇尾巴……
顾时衍好好学。
苏汀兰目送对方走远的身影,踉跄一步后缓缓坐下,指缝间渗出一点猩红。血珠落在白色布料上,洇成鲜明的红,像暗夜里悄悄腐烂的血月。
顾时衍真是没意思。你这幅逆来顺受的样子,倒是可怜,真是让人提不起兴致。
最后一句话从教室外的走廊,隔着一道门悠悠传来。
窗棂外,海平面闪着细碎银光,风把钟声撕碎,撒向远处。他把那粒恨的种子按进掌心,让血去灌溉。它破土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苏汀兰(等着吧——顾时衍)
终有一日,他要让他脚下那方圣坛,长出同等湿冷的青苔。他要他俯身,用冷白的额,抵在自己的衣袖上,尝一尝被踩进尘埃的滋味。
海雾像一层被揉皱的灰纱,从塞拉洛斯港漫上岸,钻进埃瑟瑞斯大学的回廊,苏汀兰把领口往上提,纯白制服贴在皮肤上,像一块湿冷的铁。一个月了,他把自己折叠进这座岛的阴影里,像折叠一把钝刀——刀口钝,才割得慢,割得久。
谣言是昨夜涨潮时浮上来的。有人说,纪律部部长顾时衍利用加扣德育分的权力,替境外账户洗黑钱;
有人说,他亲手把另一名同学逼到跳海,只为给自家慈善基金造势。
苏汀兰端着盘子端着餐盘站在人群最外圈,听他们窃窃私语,像听浪扑礁,一声比一声脆。没有人看见他嘴角那道很小的伤口——昨夜咬出来的,血早咽回去了。
顾时衍就是在这阵浪声里出现的。黑制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降的旗。他拍桌那一声脆响,把食堂顶吊灯都震得晃了晃,灯影在他脸上碎成千万道刃。
苏汀兰抬头,正好与他四目相撞,那一瞬,他听见自己颅内“嗒”地一声轻响——撞针合槽,子弹上膛。
他逆着人潮向苏汀兰走来,桃花眼被怒火烧得发红,却仍带笑,像冰面燃火,冷得惊人,烫得也惊人。
顾时衍是你做的?
苏汀兰离他只有半步之遥,嗅到他衣襟上冷冽的雪松香,混着一点硝味——那是权力常用的硝烟。
苏汀兰我可不知道您在说什么,顾部长
声音散在雾里,连自己都差点听不见。但是,苏汀兰刻意把顾部长三个字说的十分的重。
他笑了,齿列森白。
顾时衍别跟我装傻
顾时衍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苏汀兰第一次从他神色中看到了无法压抑的怒火,那从容的面具一点点破开。
谢洵哟,这不是我们的顾部长吗~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率先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轻飘飘的拉开的食堂中对峙的二人。
顾时衍看到来人之后,脸色阴沉的更加可怕,几乎能够滴出墨汁来。他缓缓压制住自己的怒火,眯起眼看着对方,眼神冰冷的如寒冬。
顾时衍谢洵……呵呵,这谣言中也有你的几分功劳吧。
谢洵哎呀呀,顾部长,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以乱讲。谣言之所以是谣言,那是因为它是假的。
谢洵如果是真的……那还能叫谣言吗~
顾时衍你……好的很。
谢洵笑眯了眼,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缓缓踱步到顾时衍身前。他漫不经心地轻轻依靠在木桌上,轻轻拍了拍顾时衍肩膀。在对方发怒之前,又迅速收回手,眼里多了一分挑衅。
苏汀兰没有在意二人说的话,他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一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不想被卷入漩涡之中。
夜色更浓,把周遭人群的轮廓都抹成水墨。苏汀兰盯着顾时衍领口那枚鎏金十字徽章——基督教教父的身份牌,怪不得天天把圣经拿到手边,多么讽刺:一边救人,一边杀人。
谢洵就算是你没做过,你的那位父亲可不一定哦~就当是你这个儿子替他老人家尽尽孝吧。
顾时衍别提那个人!
话音落地,远处钟楼的钟敲了七下,回声在雾里折返,像一群扑棱的惊鸟。顾时衍的肩微微塌了一瞬,又立刻绷直。
他当然听懂了谢洵的潜台词:堤坝一旦裂开,蚁群将一拥而入。他回头望一眼,仿佛已看见黑压压的人群正从长廊尽头漫来。
顾时衍他做的恶心事,与我无关。
苏汀兰敏锐地从他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厌恶,那轻蔑高傲的面具第一次裂开,爬满密密麻麻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