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雨的名字,是父亲司老实蹲在土坯房的门槛上,就着檐下滴答的雨声随口定下的。
那年清明刚过,青崖山的雨缠缠绵绵下了半月,泥土被泡得发黏,踩在脚下能拉出长长的泥丝。
母亲李秀莲刚从鬼门关挣回半条命,虚弱地躺在床上,听着丈夫粗哑的嗓音念出“司雨”二字,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两下,终究没力气反驳——她和司老实都是连自己名字都写不明白的山里人,能给丫头取个顺口的名儿,已是他们能想到的最体面的事。
司雨的童年,是被大山的褶皱和母亲的呻吟层层包裹的。
司家坳坐落在青崖山最深处,几间土房依山而建,屋顶的茅草被年复一年的风雨侵蚀,漏雨是常事。
每逢雨天,司雨就得端着大大小小的盆罐在屋里接水,叮叮当当的声响伴着母亲压抑的咳嗽,成了她记忆里最清晰的背景音。
她三岁那年,母亲为了捡滚到坡底的半篮红薯,在湿滑的山路上摔了下去。
等司老实从几里外的地里赶回来,李秀莲已经昏迷不醒,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司老实背着妻子,踏着泥泞的山路往镇上跑,鞋底磨穿了,脚底板渗出血,混着泥土结成硬痂。
县城医院的诊断像一块巨石砸下来:“脊椎受损,终身瘫痪”。
那张写满陌生术语的诊断书,司老实攥得发皱,反复问医生“能不能治”,得到的只有连连摇头和一张价格不菲的药方。
为了给妻子治病,司老实变卖了家里仅有的一头耕牛,又跟亲戚邻里借了一圈,凑了些零碎钱,终究是杯水车薪。
他咬了咬牙,把妻女托付给隔壁独居的王阿婆,背着一个打满补丁的帆布包,跟着村里的包工队去了南方打工。
走的那天,天还没亮,晨雾像轻纱裹着大山,司老实蹲在床边,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司雨的头顶,声音沙哑:“雨儿乖,照顾好你娘,爹挣钱给你娘治病,给你买糖吃。”
司雨记得,那天她没哭,只是死死拽着父亲的衣角,直到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拐角,才跑回屋里,抱着母亲的胳膊,把脸埋在她满是补丁的衣襟上。
从那天起,六岁的司雨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每天天不亮,她就被母亲的咳嗽声惊醒。
先烧一壶滚烫的山泉水,用毛巾蘸着温水给母亲擦脸、擦手,再小心翼翼地帮母亲翻身——长期卧床容易生褥疮,王阿婆教过她,每天至少要翻三次身,还要用手掌轻轻揉搓母亲的后背和腿。
做完这些,她才踩着露水去灶房生火,煮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就着腌菜,一勺一勺喂给母亲吃。
母亲嚼不动硬东西,她就把红薯烤得软糯,掰成小块递到母亲嘴边。
白天的时光被切割成无数碎片:去山里拾柴,要走两里多的山路,背着比自己还高的柴捆往回挪,肩膀被磨得红肿发烫;去地里打理那几分薄田,种着玉米和红薯,那是母女俩全年的口粮,她握着小锄头,一点点刨开泥土,稚嫩的手掌磨出厚厚的茧子;挖野菜是必修课,马齿苋、苦菜、蕨菜,只要是能吃的,她都摘回家,焯水后拌点盐巴,就是一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