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计划的风和路

未被计划的风和路

手冢国光发现自己被不二周助塞进副驾驶座时，车已经驶出了东京市区。窗外的高楼逐渐被成片的稻田取代，风卷着稻穗的清香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带着夏末特有的温热。

“我们这是要去哪？”他看着不二握着方向盘的手——对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衫，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戴着那串磨得发亮的木质手串，是国中时赢得地区赛的奖品。

不二偏过头笑了笑，阳光落在他浅棕色的发梢上，泛着金箔似的光：“不知道哦。”他晃了晃手机，屏幕是暗的，“没做攻略，开到哪算哪。”

手冢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作为习惯了提前一周规划训练计划、连每天喝多少毫升水都有定数的人，这种“随遇而安”的出行方式，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但他看着不二眼里跳动的、像孩童般的期待，终究只是“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车开了约莫两个小时，路过一个挂着“月见町”木牌的小镇时，不二突然踩了刹车。“就这儿吧。”他指着路边一家挂着“温泉民宿”招牌的小店，院子里的紫阳花开得正盛，紫色的花球缀满枝头，像打翻了的颜料盘。

民宿的老板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看到他们时眼睛笑成了月牙：“两位年轻人是来泡温泉的？正好还剩一间和室，带露天汤池的哦。”

放好行李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粉色。不二抱着两件浴衣站在廊下，朝手冢挥了挥手里的那件：“去泡汤吗？奶奶说山顶的露天池能看到晚霞。”

手冢接过浴衣，指尖触到布料时愣了一下——是柔软的棉麻质地，上面印着浅灰色的竹叶纹样，和他平时穿的运动服截然不同。“嗯。”他应了一声，转身去换衣服时，听见不二在身后轻笑：“手冢穿浴衣的样子，好像从没见过呢。”

山顶的温泉池藏在一片竹林里，雾气袅袅地从池面升起，混着竹叶的清香。手冢踩着石阶下去时，不二已经泡在池里了，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眼睛闭着，嘴角弯成浅浅的弧度，像是在哼着什么调子。

“水很舒服。”不二侧过头，拍了拍身边的水面，“下来试试。”

手冢犹豫了两秒，还是扶着池壁坐了进去。温热的泉水漫过胸口时，连日来紧绷的肩背突然松了下来，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按揉着肌肉。他靠在岩石上，抬头看向天空——晚霞正从橘红渐变成深紫，流云被染成绸缎般的光泽，偶尔有晚归的飞鸟掠过，翅膀带起的风搅碎了满池霞光。

“小时候，爸爸带我们来过类似的小镇。”不二的声音在雾气里飘过来，带着点湿润的质感，“那时候裕太还很小，总追着萤火虫跑，结果摔进了田埂里，弄得满身泥。”他笑着摇头，指尖在水面划开一圈圈涟漪，“那时候觉得，夏天就该是这样的，有蝉鸣，有稻田，还有跑起来会有风的路。”

手冢想起自己的童年，似乎总是和网球场、战术板、还有爷爷严厉的“再练五十个挥拍”绑定在一起。他很少有机会这样坐着看晚霞，更别说和谁一起，在温泉里漫无目的地聊天。

“中学时的全国大赛，决赛前一晚你还在改战术表。”不二突然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当时我就想，手冢会不会觉得累啊。”

手冢的动作顿了顿。他确实记得那个晚上，窗外的蝉鸣吵得人睡不着，他对着战术板改到凌晨，指尖的铅笔芯断了三次。但他没说累，只是在第二天赛场上，用一个精准的零式削球回应了所有期待。

“还好。”他最终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在不二递过来的罐装麦茶上，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罐子。清脆的碰撞声里，晚霞最后一缕光沉入了远山之后。

晚饭是在民宿的食堂吃的。老奶奶端上的炸鲷鱼烧得金黄酥脆，味增汤里的海带还带着海的咸鲜，不二舀了一勺汤递到他面前：“尝尝这个，里面放了本地的蛤蜊，很甜。”

手冢没有躲闪，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确实，比平时喝的味增汤多了点清冽的甜，像山涧的泉水。

夜里的小镇很安静，只有虫鸣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狗吠。两人沿着石板路散步，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经过路灯时缩成一团。路过一家挂着“旧书店”招牌的小店时，不二突然停下脚步，拉着他走了进去。

店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樟脑的味道，书架高得顶到天花板，上面摆满了泛黄的书。不二在角落里翻到一本封面磨损的《植物图鉴》，蹲在地上看得入神，手指轻轻拂过插图上的紫阳花。手冢则在旁边的书架上发现了一本关于网球战术的旧书，作者是三十年前的一位退役选手，扉页上有手写的批注，字迹苍劲有力。

“你看这个。”他把书递给不二，指着其中一页，“这里说的切削发球技巧，和你后来改良的那个很像。”

不二凑过来看，肩膀几乎贴着他的手臂。“真的呢。”他笑着说，“原来早就有人想到过这种旋转方式，看来我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把书放回书架时，顺手抽了本漫画塞给手冢，“这个很有趣，小时候常看。”

手冢看着封面上笑得露出虎牙的少年，又看了看不二眼里的笑意，默默把漫画塞进了口袋。

回到民宿时，和室的榻榻米已经铺好了，墙角的矮桌上放着老奶奶送来的梅子酒，两个小小的酒杯并排躺着。不二倒了两杯酒，推给手冢一杯：“少喝点，助眠。”

手冢捏着酒杯，看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晃动。酒液入喉时带着点涩，回味却有淡淡的甜，像不二这个人，看似温和，却总在不经意间让人尝到意外的滋味。

“明天想去哪？”他问，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不二趴在榻榻米上，侧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去溪边吧？刚才听奶奶说，上游有片浅滩，能看到小鱼。”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者去后山摘野栗子？听说这个季节正好。”

手冢看着他眼里的月光，突然觉得，这样没有计划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糟糕。“都可以。”他说。

第二天早上，他们果然去了溪边。浅滩的水清澈见底，阳光穿透水面，能看到银色的小鱼在卵石间穿梭。不二脱了鞋踩进水里，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踝，他笑着伸手去抓鱼，却被滑溜溜的鱼身溅了一脸水。

“手冢也下来啊！”他朝岸边的手冢招手，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锁骨上，像散落的珍珠。

手冢犹豫了片刻，还是脱下运动鞋，小心翼翼地走进水里。溪水比想象中更凉，激得他打了个轻颤。不二趁机泼了他一捧水，笑着往上游跑，手冢无奈地摇摇头，却还是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水花溅湿了他们的裤脚，笑声惊飞了岸边的蜻蜓。手冢追上不二时，对方正弯腰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往水面上一扔，石头贴着水面跳了五下才沉下去。“看我的！”不二得意地扬起下巴。

手冢没说话，只是捡起一块更薄的石头，手腕轻抖，石头像贴着水面飞行的鸟，一下、两下、三下……直到第七下，才恋恋不舍地沉入水中。

不二看得眼睛都亮了：“哇，手冢居然会这个？”

“小时候在爷爷家的池塘练过。”手冢的耳根有点热，避开了他的目光，弯腰去捡另一块石头。

中午在溪边的树荫下吃了便当，是老奶奶早上塞给他们的，里面有腌梅子、煎蛋卷，还有两个饭团。不二把自己便当里的梅子夹给手冢：“这个很解腻。”

手冢咬了一口，酸得皱起了眉，却看到不二正盯着他笑，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他突然觉得，这酸里好像也掺了点甜。

下午往回走时，路过一片向日葵花田。大片的金色花盘朝着太阳，像无数张笑脸。不二拉着手冢站在花田里，掏出手机：“来拍张照吧。”

手冢不太习惯拍照，但还是配合地站在他身边。不二举起手机，突然往他这边靠了靠，肩膀轻轻碰到一起。“笑一笑嘛。”他小声说，手指在屏幕上轻点。

快门声响起时，手冢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照片里，向日葵的金色花海漫到天边，两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并肩站着，一个眼里含着笑，一个表情依旧淡淡的，却在看向对方时，眼神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回程的路上，车开得比来时慢。不二靠在车窗上睡着了，呼吸均匀，浅棕色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手冢调低了空调温度，从后座拿了条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路过月见町的入口时，他放慢了车速。夕阳再次染红天空，和来时一样绚烂。他看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小镇轮廓，突然觉得，有些没被计划的路，或许比预设的轨迹更值得记住。

车窗外的风依旧带着稻穗的清香，副驾驶座上的人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句模糊的梦话。手冢握紧方向盘，嘴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或许下一次，他可以试着把训练计划空出两天。不用太远，哪怕只是去附近的公园坐一下午，看看云，听听风，好像也不错。

毕竟，最好的风景，往往都藏在那些没被计划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