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留山的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绝情殿的石阶上，像铺了一层柔软的锦缎。花千骨蹲在桃树下，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扫到一起，指尖沾了些粉白的痕迹，倒比她昨日新学的“凝露符”画出的光晕还要柔和。
“师父，这些花瓣留着做什么？”她仰头问站在廊下的白子画。他今日换了件月白的里衣，外面罩着半旧的素色外袍，墨发松松挽着，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疏离，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白子画正低头擦拭横霜剑，闻言抬眸：“晒干了，可入药。”
花千骨眼睛一亮：“桃花也能入药？”她只知道桃花好看，没想到还有这用处。
“嗯，”白子画颔首，“可活血通络，也能安神。”他放下剑，走到她身边，弯腰拾起一片完整的花瓣，指尖轻捻，那花瓣便化作一滴晶莹的露水，滴落在她的掌心，“你体质偏寒，用桃花露调朱砂画符，可助你稳定灵力。”
掌心的露水带着微凉的暖意，顺着指尖悄悄渗入经脉，花千骨只觉得浑身舒泰，连画符时总犯的滞涩感都减轻了几分。她看着白子画认真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痒痒的。
“谢谢师父。”她小声说，连忙低下头继续扫花瓣，耳根却悄悄红了。
这些日子，她渐渐摸出了些规律。师父虽话少，却总在细微处照顾她——她打坐时嫌石凳太凉，第二天石凳上就多了层软垫；她随口说喜欢后山的野果，没过几日殿里就多了个装满野果的竹篮；就连她练剑时总踩不稳的那几块石阶，夜里也会被人悄悄磨平棱角。
这些事，师父从不说，可她都知道。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声响，清脆悦耳，却带着几分刻意的张扬。花千骨抬头望去，见紫薰浅夏一身紫衣，裙摆绣着缠枝莲纹，正缓步走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食盒的侍女。
“子画，听闻小徒弟近日进境颇快，我特意炖了些雪莲羹送来。”紫薰的声音比上次柔和了许多，目光落在花千骨身上时，却依旧带着审视。
白子画微微颔首：“多谢。”
花千骨连忙起身行礼：“见过紫薰上仙。”
紫薰摆摆手，示意侍女将食盒放在石桌上，亲自打开盖子。一股清冽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里面盛着晶莹剔透的羹汤，点缀着几粒殷红的枸杞，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这雪莲是极北之地采来的，性温，最适合滋补灵力。”紫薰舀了一碗递给白子画，又舀了一碗递给花千骨，“小骨，你也尝尝，对你稳固灵根有好处。”
这是她第一次叫自己“小骨”，花千骨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接过：“谢谢紫薰上仙。”
雪莲羹入口即化，清甜中带着一丝微苦，回味却甘醇悠长。花千骨小口小口地喝着，偷偷观察着两人。紫薰浅夏看着白子画的眼神，温柔得像水，连眼角的细纹都带着笑意，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任何人眼中见过的专注。
而师父……只是平静地喝着羹汤，偶尔点头应和两句，神色淡然，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位绝色上仙，而是寻常访客。
“说起来，”紫薰放下玉碗，状似随意地说，“再过几日便是长留的赏花宴，各派弟子都会来赴宴。小骨初入仙门，正好去见见世面，也认识些同辈弟子。”
花千骨眼睛一亮，她还没见过长留山以外的人呢。
白子画却淡淡道：“她根基未稳，还是留在殿中修行吧。”
紫薰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子画，修行也需张弛有度。总把她关在绝情殿，小心闷坏了。再说，让她见识见识各派风采，也能激励她更用心修行，不是吗？”
白子画沉默片刻，看向花千骨。她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眼里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像只渴望出门玩耍的小兽。他心里微动，终是点了点头：“也好。”
花千骨瞬间欢呼起来：“谢谢师父！”
紫薰看着她雀跃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嘴上却笑道：“这才对嘛。到时候我让人送几件像样的衣裳来，总不能穿得太寒酸，丢了你师父的脸面。”
“不必了，”白子画打断她，“她有衣服穿。”
紫薰愣了愣，随即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送走紫薰后，花千骨还沉浸在能去赏花宴的喜悦中，抱着断念剑在殿里转来转去。白子画看着她欢快的背影，眸色复杂。他并非不愿让她出门，只是……她的纯阴体太过特殊，一旦暴露在众人面前，不知会引来多少觊觎与麻烦。
尤其是七杀殿那边，笙箫默的提醒还在耳边回响。
“师父，赏花宴上有好玩的吗？”花千骨跑到他面前，仰着小脸问。
白子画收回思绪，道：“只是各派弟子交流修行心得，没什么好玩的。”他顿了顿，叮嘱道，“到了那里，少说话，少惹事，紧跟着我，不可乱跑。”
“知道啦！”花千骨用力点头，心里却早已盘算开了——她要看看其他门派的弟子都长什么样，要听听他们聊些什么，最好还能尝尝别的地方的点心。
接下来的几日，花千骨练剑、画符都格外用心，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白子画看在眼里，虽依旧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多了几分纵容。
赏花宴前一日，紫薰果然让人送来了衣裳。是一件淡紫色的纱裙，绣着精致的桃花纹样，裙摆上还缀着细小的珍珠，走动时便发出细碎的声响，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花千骨捧着裙子，眼睛都看直了。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
“紫薰上仙有心了。”白子画看着那裙子，语气听不出情绪。
送衣服的侍女笑道：“上仙说，小骨姑娘穿这裙子，定能艳压群芳。”
花千骨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摆手：“我……我还是穿自己的衣服就好。”她觉得这样华丽的裙子，穿在自己身上肯定很奇怪。
白子画也道：“不必了，让她穿自己的吧。”
侍女有些为难，却不敢违逆，只好又把衣服带了回去。
待侍女走后，花千骨小声问：“师父，我是不是不该拒绝紫薰上仙的好意？”
白子画看着她：“穿衣贵在舒适，不必强求。”他转身回房，片刻后拿出一件浅青色的衣裙，递给花千骨，“穿这个吧。”
那衣裙是用最普通的云纱做的，没有任何装饰，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针脚细密。花千骨接过，只觉得触手柔软，比那件华丽的紫裙舒服多了。
“谢谢师父！”她笑得眉眼弯弯。
白子画看着她的笑容，心里那点因紫薰而起的烦躁渐渐散去。他活了千年，见过太多珠光宝气，却觉得这抹穿在她身上的浅青，比任何华服都要顺眼。
赏花宴当天，长留山的主殿广场上摆满了桌椅，来自各派的弟子齐聚一堂，衣袂翻飞，笑语喧阗。花千骨跟在白子画身后，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眼睛都不够用了。
“那是蜀山的弟子吗？听说他们的剑法很厉害！”
“你看那边，穿黄衣服的，好像是蓬莱仙岛的人！”
“哇，那个姐姐好漂亮……”
她小声嘀咕着，像只好奇的小麻雀。白子画听得好笑，却只是放慢了脚步，让她能看得更清楚些。
两人刚在主位旁坐下，紫薰浅夏就走了过来。她今日换了件正红色的衣裙，更衬得肌肤胜雪，容貌昳丽。她看了一眼花千骨身上的青裙，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嘴上却笑道：“小骨这身打扮倒是素雅。”
花千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师父给我准备的。”
紫薰的目光落在白子画身上，带着一丝幽怨：“子画倒是细心，连徒弟的衣裳都亲自准备。”
白子画没接话，只是给花千骨夹了一块桂花糕：“尝尝。”
花千骨拿起桂花糕，小口咬着，甜香软糯，好吃得眯起了眼睛。她没注意到，紫薰看着她的眼神，已经冷得像冰。
宴席过半，各派弟子开始展示修行成果。有的御剑飞行，剑光如彩虹；有的表演符咒，金光闪烁；还有的吹奏仙乐，引来百鸟朝贺。
花千骨看得兴致勃勃，忍不住拍手叫好。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黑衣的弟子站了出来，朗声道：“晚辈是黑风寨的弟子，听闻长留新收了位能让测灵石现金龙红光的弟子，不知可否出来让我等见识见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花千骨。
花千骨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白子画身后缩了缩。
紫薰浅夏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端起酒杯，慢悠悠地说：“小骨的灵根确实特殊，只是年纪还小，怕是不便在众人面前献丑吧？”她这话看似维护，实则坐实了“测灵石异象”的事，更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黑风寨的弟子笑道：“紫薰上仙说笑了，我等只是想见识一下奇才，绝无他意。”
其他弟子也纷纷附和，目光灼灼地盯着花千骨，有好奇，有羡慕，也有嫉妒。
花千骨紧张得手心冒汗，求助地看向白子画。
白子画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微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他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冷如月华：“小徒根基未稳，不便献艺。诸位若有雅兴，不如由本座陪各位切磋一二？”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让喧闹的广场安静下来。谁不知道白子画的修为深不可测？谁敢真的跟他切磋？
黑风寨的弟子脸色一白，连忙躬身道：“不敢劳烦掌门，是晚辈唐突了。”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花千骨却觉得后背发凉。她能感觉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并没有因为师父的话而消失，反而多了些别的东西——探究，算计，还有……贪婪。
宴席结束后，白子画带着花千骨离开。一路上，花千骨都闷闷不乐的。
“师父，他们是不是都想害我？”她小声问。
白子画停下脚步，蹲下身看着她，认真地说：“你的灵根特殊，会引来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这很正常。但有师父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的眼神很认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花千骨看着他，心里的不安渐渐散去，用力点了点头：“嗯！”
回到绝情殿，花千骨才发现自己的手心被汗浸湿了。她想起那些探究的目光，还有紫薰上仙若有若无的挑拨，突然觉得，这仙门之中，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而此时的薰衣草园，紫薰浅夏正将一个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连个小丫头都对付不了！”她对着跪在地上的黑风寨弟子怒吼，眼中满是戾气。
那弟子瑟瑟发抖：“上仙息怒！是白子画护得太严，晚辈实在无从下手……”
“护得严？”紫薰冷笑，“他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她走到窗边，望着绝情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纯阴体……杀阡陌不是在找能温养残魂的东西吗？我想，他一定会对这个‘礼物’感兴趣的。”
她转身，对那弟子道：“你去给七杀殿传个消息，就说长留白子画的新徒弟，是千年难遇的纯阴体，心头血能活死人肉白骨，更能温养残魂。”
弟子一惊：“上仙，这……这若是让掌门知道了，恐怕……”
“怕什么？”紫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事成之后，我保你黑风寨平步青云。若是不成，你也别想活着回来见我！”
弟子不敢再多说，连忙领命退下。
殿内只剩下紫薰一人，她看着镜中自己绝美的容颜，又想起花千骨那张带着稚气的脸，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白子画，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包括那个小丫头。”她低声呢喃，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夜色渐深，绝情殿的桃花在月光下轻轻摇曳。花千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赏花宴上那些奇怪的目光，想起紫薰上仙复杂的眼神，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悄悄爬起来，走到殿外，见白子画正站在桃树下，望着天上的明月。月光洒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银霜，清冷而孤寂。
“师父。”她小声唤道。
白子画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花千骨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望着月亮，“师父，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白子画沉默片刻，道：“你是我的弟子，护你是应该的。”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别想太多，好好修行。有师父在，天塌不下来。”
花千骨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听着他沉稳的声音，心里突然就安定了。她用力点头：“嗯！”
她不知道，一场由嫉妒引发的阴谋，已经悄然织成一张大网，正朝着她缓缓罩来。而那个叫杀阡陌的魔界尊主，也已经收到了关于“纯阴体”的消息，正带着他的执念，一步步向长留山逼近。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与桃花的清香交织在一起，透着几分诡异。绝情殿的桃花依旧盛开，却不知这场盛开，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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