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这是林溪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不是人间夜晚那种能窥见一丝光明的黑，而是浓稠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与声音的、纯粹的幽冥之黑。
他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哦，对了，他死了。
死因不算壮烈，甚至有点憋屈，为了赶一个关乎“毕业即失业”还是“端上铁饭碗”的重大项目汇报，连续通宵七十二小时后，心脏很干脆地给他撂了挑子。
再睁眼，人就……不，魂就在这儿了。
经过一系列堪比阳间考公的复杂流程——包括但不限于魂体素质检测、前世功德评估、以及一场让他差点再死一次的《地府公务员行为规范》笔试——他，林溪，成功拿到了地府的offer，岗位是忘川河畔引渡司的一名基层引渡员。
此刻，他站在这座号称“引渡司第七科”的办公大殿里，脚底板传来一种不踏实的虚浮感。四周是影影绰绰、穿着同款玄色制式黑袍的鬼差同僚，面无表情地穿梭往来，手里拿着哭丧棒或是勾魂索，带起阵阵阴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像是陈年的香烛混合着彼岸花那种过于甜腻的腥香，还有一种……类似于高压变电站的臭氧味？
背景音是新死鬼魂们呜呜咽咽、此起彼伏的哭泣，以及鬼差们不耐烦的呵斥。一切都透着一种井然有序的混乱，一种运行了千万年的、冰冷的麻木。
林溪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崭新却透着股阴凉气的黑袍，又摸了摸胸口。没有心跳，但一种凝实的、类似能量的东西在魂体内缓缓流转。这就是鬼差的力量？感觉……有点像加班到凌晨三点后，靠第十杯咖啡吊着命的那种虚浮的亢奋。
“新来的？”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林溪抬头，看见一个面色青白、眼窝深陷的鬼差飘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封皮像是人皮材质的册子。“林溪？阳寿二十有四，因过劳……啧。”那鬼差瞥了一眼册子，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跟我来，领你的引魂幡和工位，顺便认识一下墨司长。”
墨司长？他的顶头上司？
林溪心里嘀咕着，跟在引路鬼差身后，穿过忙碌而阴森的大殿。工位是某种冰冷的黑石材质，上面放着一盏幽幽燃烧的绿色鬼火灯，算是办公照明。引魂幡入手轻盈，旗面无风自动，散发着吸摄魂魄的微弱力量。
“我们引渡司第七科，主要负责忘川中段怨气较重、难以自行渡河的亡魂引渡工作。”引路鬼差机械地介绍着，“墨司长主管本科一切事务，要求严格，最讨厌拖拉和出错，你……”
话音未落，前方那片原本就低的气压仿佛骤然又沉了几分，连呜呜咽咽的鬼哭声都识趣地低了下去。
林溪若有所感，抬起头。
然后，他全身的魂力，如果那算血液的话，几乎瞬间凝固。
一个身影从大殿内侧的阴影中走出，同样身着玄色官袍，但那袍子的质地明显更为精良，袍角用暗银线绣着繁复的彼岸花缠枝纹路，随着他的步伐，流淌着冰冷的光泽。身形挺拔，肩宽腰窄，只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种生人勿近……不，生鬼勿近的强大气场。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掠过那线条冷硬的下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最终，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双眼睛，曾经盛满过少年意气的星光，也曾在他耳边低语时漾满温柔，更在最后那场不堪的闹剧里，淬满了让他心寒的冷漠与绝情。
墨迟。
他那尸骨未寒——不，他死的时候对方已经凉透了——就搂着他同课题组小师妹在灵堂角落互啃，实锤给他扣上一顶翠绿帽子的、渣得明明白白的前男友！
林溪的魂魄像是被丢进了忘川河底最刺骨的冰窟里，又猛地被捞起来扔进了油锅。一种混杂着震惊、荒谬、以及被时间尘封却并未消散的尖锐痛楚，猛地攫住了他。
墨迟显然也看见了他。
那双冰冷的眸子在触及他面容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凝滞了一刹，随即，一种更深的、近乎实质的寒意弥漫开来，比这地府万年不化的阴风还要冻人。他脸上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讶异，也没有丝毫愧疚不安，只有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与冷漠，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干的、甚至有些碍眼的物件。
他迈步走来，官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像踩在了林溪的心跳……哦，魂跳上。
周围的鬼差们默契地低下头，假装忙碌，但那股子无形的八卦气息几乎要凝成实质。
墨迟在林溪面前站定，距离近得林溪能看清他官袍上精致的暗纹，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他抬起手，一本黑底银字、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册子被递到林溪面前。封面上那几个字——《地府公务员守则》——比他当年高考复习资料还让人头皮发麻。
他的指尖苍白，毫无活气，连递东西的动作都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疏离。
“引渡司第七科，新任引渡员，林溪。”墨迟开口，声线比记忆里更冷，像是九幽之下的寒冰相互摩擦，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这是《地府公务员守则》。”
林溪的魂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滔天委屈。
墨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秒，似乎捕捉到了他那细微的震颤，冰冷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下抿了半分，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警示，加重了语气：
“尤其，熟读第一条。”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