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死寂一片。
连新鬼们似乎都感知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低气压,呜咽声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忘川河水在殿外隐约传来的、永不停歇的流淌声。
墨迟的话像是一根冰锥,狠狠扎进林溪的耳膜。
“尤其,熟读第一条。”
第一条?林溪几乎要气笑了。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曾让他魂牵梦绕,如今却只剩刻骨恨意的脸,胸腔里那股早已停止跳动的地方,竟又开始泛起尖锐的、被撕裂般的幻痛。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魂体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而显得有些明灭不定。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下移,落在墨迟手中那本摊开的册子上。
扉页,用刺目的朱砂写着:
**《地府公务员守则》第一条:禁止对上司动任何私情。**
禁止对上司动任何私情。
动、私、情。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林溪魂体一颤。一股混杂着旧日怨愤与当下荒谬的邪火,“噌”地一下从他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几乎要把他这新死的魂儿给冲散了。
他为他熬过的夜,为他放弃的机会,为他规划过的未来……最后换来的,是灵堂角落那恶心的一幕,和眼前这本金科玉律般的《守则》,以及一句冷冰冰的“禁止动私情”?
他怎么敢?!他怎么有脸?!
墨迟就那样站着,维持着递出册子的姿势,面无表情,眼神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静默地等待着林溪的反应。周围的鬼差们连呼吸(如果鬼还需要呼吸的话)都放轻了,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这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窥探欲。
林溪抬起脸,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堪称职业假笑范本的弧度。那笑容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新鬼特有的怯懦与讨好。
“墨司长放心。”他开口,声音温和,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真的被上司的威严所震慑。
他伸出手,动作看似恭顺地去接那本守则。指尖在与墨迟冰冷指尖相触的瞬间,他似乎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而墨迟也如同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就在那本《守则》即将完全落入林溪手中的电光石火之间——
他的动作猛地变了!
温和怯懦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厉决绝!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旁边冰冷石桌上、不知哪位同僚用来压制怨灵、正散发着刺骨寒气与不祥黑气的忘川水——那玩意儿对魂体有极强的腐蚀性——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泼向了墨迟那张俊美却冷漠至极的脸!
“哗啦——!”
水声在这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粘稠、漆黑的忘川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冒起丝丝缕缕带着焦糊味的黑气。那玄色官袍的襟口瞬间被洇湿了一大片,变得更加深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鬼差、游魂的目光齐刷刷射来,惊恐万分,如同看到了孽镜台上映照出自身最深的罪孽。
林溪依旧维持着泼水的姿势,胸口微微起伏,魂体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透明。他看着墨迟一瞬间阴沉暴戾、几乎要当场将他撕碎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怒和一种……更复杂的,他看不懂的东西。
但他不在乎。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那个空了的、还在滴着黑色水珠的容器,嘴角那抹假笑变得真实而冰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快意。
“巧了,”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对着脸上黑水横流、气息危险的墨迟说道,“我现在只想让你魂飞魄散。”
空气死寂。
忘川水腐蚀魂体的细微“滋滋”声,此刻听起来无比清晰。墨迟脸上被水溅到的地方,皮肤红肿破损,露出底下更苍白的魂体底色,看着颇为骇人。
他周身的气压低得能让周遭的空气凝结成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锁住林溪,里面的风暴几乎要化为实质。
几名反应过来的鬼差战战兢兢地想上前。
墨迟抬手,一个简单的手势,制止了他们所有的动作。他死死盯着林溪,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到极致、仿佛带着冰碴的话:
“引渡员林溪,毁伤上官,触犯阴律,”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扣除本月绩效,禁闭三日。”
他抬手,用袖口缓缓抹去脸上的水渍,动作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狠厉。
“现在,立刻,”他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钉在林溪身上,“带去刑狱司!”
两名牛高马大、面色凶悍的鬼差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请”住了林溪的手臂。
被押着转身离开时,林溪回头,最后看了墨迟一眼。
他依旧站在原地,脸上水渍未干,痕迹狼狈,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目光像两座沉重的大山,一直压在他的背上,直到他拐过冰冷的殿角,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禁闭三日,不过是暗无天日的小黑屋。对于刚死过一次的林溪来说,不痛不痒。
能用一杯忘川水,换他当众没脸,值。
非常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