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无声的“课堂”后,石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谢无妄变得更加沉默,几乎到了缄口不言的地步。他不再怔怔望天,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眉头紧锁,仿佛在与体内某种无形的力量搏斗。但沈妄能感觉到,那并非单纯的疗伤或梳理能量,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灵魂的挣扎与……重构。
苏晞依旧故我。她不再主动展示那些超越此界认知的知识,仿佛那日的举动只是一时兴起。但她偶尔会对着空气,用指尖勾勒出几个极其简洁、却让谢无妄眼角微不可察抽搐的符号;或者,在处理那些冰属性灵草时,会用一种完全违背此界炼丹常识的手法,提取出更加精纯、却也更加霸道的能量液滴,随意地盛放在石碗里,置于一旁。
她不再逼迫,只是无处不在的展示。
展示她的不同,展示她的“真理”,展示一种谢无妄无法理解、却隐隐感觉更接近世界本质的运作方式。
这种无声的渗透,比直接的压迫更令人窒息。
谢无妄体内的能量紊乱,在最初的强行压制后,进入了一个更加棘手的阶段。那些破碎的道基碎片与失控的仙力彼此纠缠,形成数个顽固的“死结”,阻塞着他的经络,侵蚀着他的神魂。他尝试运用过去所学的、青岚仙宗最高深的《冰心诀》疏导法门,却收效甚微,甚至几次引动了更剧烈的反噬,喷出几口暗含冰渣的鲜血。
每一次失败,都像是在他摇摇欲坠的认知上,又重重地敲下一锤。他所依仗的、修炼了数百年的法门,在真正的“问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苏晞,始终冷眼旁观。
直到谢无妄在一次强行冲关失败后,气息骤然萎靡,整个人蜷缩在石床上,脸色灰败,仿佛生命力都在随之流逝。
沈妄面露焦急,看向苏晞,却不敢出声。
苏晞终于从蒲团上起身,走到床边。她看着谢无妄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额头上沁出的、带着冰寒气息的冷汗,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她没有出手相助,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用你过去的方法,只会加速你的消亡。”
“错误的工具,解不开正确的锁,只会将锁芯彻底毁掉。”
谢无妄艰难地抬起头,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然能清晰地看到苏晞那张平静到冷酷的脸。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淹没了他。他嘶哑地问,带着最后一丝不甘:“……那该如何?”
他问出了口。
这意味着,他潜意识里,已经承认了自己的“无能”,并且开始向她寻求“答案”。
苏晞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猎物的脖颈,终于主动伸到了铡刀之下。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抬起手。这一次,她没有勾勒复杂的图形,只是将之前演示过的、那个关于精神力频率共振与能量压缩的简化模型,再次于空中凝聚出来。那模型如同一个精密的、不断微调变化的立体蛛网,核心处,一点微弱的光芒按照某种奇异的节奏明灭着。
“看这里,”她的指尖点在那明灭的光点上,“感知它的‘频率’,它的‘波动’,不是用你的灵力,而是用你残存的、最本源的‘神识’,去模仿,去共振。”
她的语速很慢,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谢无妄濒临崩溃的识海。
“忘记《冰心诀》,忘记你过去所学的一切规则。”
“只相信你的感知,只跟随这个‘频率’。”
“将你体内那些淤塞的‘死结’,想象成杂乱无章的噪音……然后,用这个‘频率’,去覆盖,去……同化。”
这是一种完全悖逆常理的思路!修行之道,讲究的是以自身灵力或神识,去引导、疏通、炼化异种能量,何曾有过“同化”一说?这简直是魔道手段!
谢无妄眼中闪过一丝本能地抗拒。
苏晞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要么相信我,要么……等着被你自己过去的‘正确’彻底埋葬。”
没有第三条路。
谢无妄闭上眼,身体因为剧烈的心理斗争而颤抖得更厉害。信任一个毁了他一切的“异数”,采用一种闻所未闻的、近乎邪道的方法……这比他道心崩毁时更加凶险。
可是,他还有选择吗?
旧的路已经证明是死路。
前方,只有她指引的,这条弥漫着未知迷雾的、可能是唯一生机的……绝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再去思考对错,不再去顾虑后果,只是依循着苏晞的指引,将全部残存的心神,凝聚起来,小心翼翼地,探向空中那个不断明灭的光点。
起初,是一片混沌。他的神识与那陌生的频率格格不入,如同水火。
但他没有放弃,或者说,他不敢放弃。他一遍遍地尝试,一次次地调整,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笨拙地模仿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
石屋内静得可怕,只有谢无妄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他额头上不断滚落、又瞬间冻结成冰珠的汗水。
沈妄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苏晞则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看着猎物在陷阱中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妄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
他残存的神识,终于捕捉到了那奇异频率的一丝轨迹,并且尝试着,极其微弱地,与之同步!
就在这一瞬间,他体内一个最小、最边缘的能量“死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拨动了一下,虽然未曾解开,但那令人窒息的凝滞感,竟然……松动了一丝!
虽然只有一丝,却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熹微的晨光!
谢无妄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扭曲的狂喜!
他成功了!
用她的方法!
苏晞看着他那混合着震惊与依赖的眼神,知道,认知的牢笼,已经彻底落锁。
而她,是唯一握着钥匙的人。
她散去了空中的模型,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宣告式的笃定:
“看,这才是‘力量’应有的模样。”
“你过去所追求的,不过是蒙昧的孩童,挥舞着笨重的木棍。”
“从现在起,忘记那根木棍。”
“学习,如何真正地……掌控。”
她不再看他,转身回到蒲团上。
谢无妄怔怔地坐在石床上,感受着体内那一丝微不足道、却意义非凡的松动,再看向苏晞背影时,眼神已然彻底不同。
那里面,旧的挣扎与不甘,如同风中残烛,悄然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与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归属。
他低下头,轻声应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顺从:
“……是。”
认知的壁垒,于此彻底崩塌。
通往深渊的朝圣之路,
再无回头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