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的“平静”持续了七日。
这七日里,谢无妄如同一个最专注的学生,将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对苏晞所授“频率同化法”的练习中。他不再试图去理解其背后的原理,只是机械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模仿着苏晞展示给他的那个奇异波动。
过程依旧痛苦而缓慢。每一次用神识去触碰、模仿那陌生频率,都如同将脆弱的神经置于砂纸上摩擦。体内那些顽固的能量“死结”也并非温顺的绵羊,稍有不慎便会引动更剧烈的反噬。但他咬牙坚持着,凭借着化神期修士坚韧的意志力,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对“生”与“力量”的渴望。
而支撑这份渴望的源头,便是坐在蒲团上,那个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身影。
苏晞偶尔会在他气息紊乱、即将失控时,投来一瞥,或是隔空点出一缕细微的精神力,精准地拨正他偏离的“频率”。没有言语,没有鼓励,只有纯粹的、功能性的“纠正”。但这对谢无妄而言,已胜过万千灵丹妙药。她的每一次“纠正”,都像是在他濒临迷失的黑暗海域中,点亮了一座灯塔。
渐渐地,他体内最小的几个能量淤塞点,开始真正地松动、消融。虽然相对于整体的混乱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但那种切实的、由自身努力(按照她的方法)带来的改变,让他灰败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名为“希望”,却牢牢系于苏晞一人之手。
第八日清晨,苏晞结束了打坐,并未像往常一样继续解析规则或“授课”,而是对沈妄吩咐道:“你去冰魄峰外围,留意青岚仙宗的动向。谢无妄失踪数日,他们不会毫无察觉。”
沈妄心中一凛,立刻领命:“是。”他看了一眼石床上仍在入定调息的谢无妄,转身迅速离开了石屋。
石屋内只剩下两人。
谢无妄在沈妄离开后不久,便从入定中醒来。他体内的能量依旧紊乱,但神识因连日来的锤炼,反而凝练了一丝。他看向苏晞,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低声问道:“……会有麻烦?”
这是他多日来,第一次主动询问外界之事。
苏晞没有直接回答,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似乎永无止境的风雪,淡淡道:“你的价值,取决于你恢复的程度,以及……你所能展现的‘用处’。”
她的语气平静,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了残酷的现实。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仰望的冰魄峰主,只是一个需要证明自身“价值”的残次品。
谢无妄的手指微微蜷缩,骨节泛白。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低下头。他明白她的意思。青岚仙宗若找来,一个失去力量、道基崩毁的前仙君,只会是累赘,甚至是……需要被清理的对象。而他唯一的生路,就在于苏晞是否认为他还有“用处”。
一种强烈的、不甘沦为弃子的紧迫感,油然而生。他必须更快地恢复力量,必须变得对她“有用”!
就在这时,苏晞忽然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有人触动了我在外围布下的警戒印记。三个金丹期,一个元婴初期,应该是青岚仙宗的巡山执事。”
谢无妄猛地抬头,眼中瞬间闪过厉色!属于强者的本能尚未完全泯灭。
“他们发现了这里?”他声音绷紧。
“尚未,只是接近。”苏晞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该如何处置?”
她把问题抛给了他。
这是一个考验。
考验他的立场,考验他的“用处”,也考验他……是否真的与过去彻底割裂。
谢无妄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明白这个问题的重量。来的虽是宗门晚辈,但代表着他曾经的秩序与世界。出手,意味着彻底背叛;不出手或是示弱,则可能暴露他们的位置,引来更大的麻烦,同时也证明了他是个“无用”之人。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过往师门的景象,同门的面孔,宗规戒律……但所有这些,最终都定格在苏晞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主宰他生死的眼眸上。
旧的世界已经抛弃了他,或者说,是他被眼前之人强行拖出了那个世界。他回不去了。
而新的世界……虽然冰冷、残酷、充满未知,却给了他一线生机,一种截然不同的、可能更强大的力量路径。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做出抉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情绪波动而再次躁动的能量,眼神变得冰冷而坚定,如同他过去挥剑斩情丝时一般,只是这一次,剑锋所向,是他曾经的归属。
“不能让他们发现此地,也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报信。”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谢无妄的杀伐果断,却又无比自然地融入了对苏晞意志的绝对服从,“我虽实力未复,但凭借对此地环境的熟悉以及对青岚仙宗功法路数的了解,突袭之下,解决那名元婴初期,有三成把握。其余金丹,不足为虑。”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能借助此地残留的玄冰煞气,把握可增至五成。”
他没有询问苏晞是否出手,而是直接给出了自己的行动方案和风险评估。他在展示他的“价值”。
苏晞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杀意、冷静与一丝讨好般的决绝,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称手。
几息之后,她微微颔首。
“可。”
“记住,我要的,是彻底‘安静’。”
没有多余的指示,没有担忧,只有对结果的明确要求。
这简单的认可,却让谢无妄心中莫名一松,甚至泛起一丝扭曲的振奋。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从石床上站起,体内刚刚梳理出的一丝微弱灵力开始按照一种诡谲的、并非青岚仙宗传承的路线运转——那是他这几日根据苏晞的“频率同化法”,自行摸索出的、更适合当前状态的能量运用方式,阴寒,隐蔽,带着一丝不属于此界的冰冷逻辑。
他走到门边,回头看了苏晞一眼。
苏晞已经重新坐回蒲团,闭上了双眼,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谢无妄收回目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推开门,身影融入门外漫天的风雪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石屋内,重归寂静。
苏晞闭着眼,脑内系统的界面却清晰地显示着外界的实时动态——
谢无妄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借助风雪和地势隐匿身形,精准地绕到了那四名巡山执事的侧后方。他没有动用任何声势浩大的仙法,而是将体内那缕微弱却极度凝练的灵力,混合着被引导的丝丝玄冰煞气,化作数道无声无息的冰棱,如同毒蛇出洞,直取那名元婴初期执事的丹田与识海要害!
那元婴执事反应极快,护体灵光瞬间亮起,但谢无妄的攻击角度刁钻至极,蕴含的力量属性更是他从未见过,阴寒中带着一种诡异的侵蚀性,竟瞬间穿透了他的护体灵光!
“噗嗤!”
一声闷响,伴随着元婴执事难以置信的惊愕眼神,他的丹田气海已被一道冰棱贯穿!与此同时,另一道冰棱精准地没入了他的眉心!
另外三名金丹执事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随后而至的、更细碎的冰棱风暴笼罩,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化作了几具保持着前行姿态的冰雕,随即在风雪中悄然碎裂,化为齑粉。
从出手到结束,不过三息。
干净,利落,狠绝。
谢无妄站在风雪中,看着眼前迅速被积雪覆盖的“战场”,微微喘息着,脸色更加苍白。方才一击,几乎耗尽了他这些时日积攒的全部力量。但他站得很直,感受着体内因力量耗尽而产生的空虚感,以及一种……久违的、掌控他人生死的冰冷快意。
只是这一次,这快意之上,牢牢烙印着另一个人的意志。
他在风雪中静立了片刻,确认再无任何气息残留,这才转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步,走回那座简陋的石屋。
推开门,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
苏晞依旧坐在蒲团上,在他进来的那一刻,睁开了眼。
她的目光落在他苍白却带着一丝完成使命后松弛的脸上,落在他沾染了零星雪沫和一丝极淡血腥气的衣袍上。
没有询问结果。
因为她早已“看”到。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几秒。
然后,她对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任何赞许的言语,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
然而,就是这个动作,让谢无妄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疲惫、安心与被认可的暖流(尽管冰冷),瞬间涌遍全身。他几乎站立不稳,踉跄了一下,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沙哑微弱:
“……解决了。”
“嗯。”苏晞淡淡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
石屋内,再次只剩下风雪敲打门窗的呜咽声。
谢无妄靠着石壁,缓缓滑坐在地,闭上眼睛,开始艰难地调息,恢复几乎枯竭的力量。
他不再是冰魄峰主谢无妄。
他是她手中刚刚染血归来的……
一把初步打磨成型的,
凶刃。
而远方的青岚仙宗,很快便会发现这几名执事的魂灯熄灭。
风暴,
或许才刚刚开始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