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的门在谢无妄身后合拢，将外界的风雪与血腥一同隔绝。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牵扯着体内近乎枯竭的经脉和依旧混乱的能量海。方才那短暂却极致爆发的一击，榨干了他这些时日艰难积攒的所有力量，甚至动摇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道基根本。
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白色内衫，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他闭上眼，试图运转哪怕最基础的调息法门，却发现神识涣散，连引导一丝灵气都变得极其困难。虚弱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失败了么？
不，任务完成了。
但代价，是他的身体几乎彻底垮掉。
一种深沉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悄然滋生。他会就这样……油尽灯枯吗？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一股熟悉的、冰冷而精纯的力量，如同精准注入血管的强心剂，骤然降临他的识海！
是苏晞的精神力！
没有安抚，没有疗愈，只有一种强硬的、不容置疑的引导与镇压！
这股力量蛮横地梳理着他涣散的神识，强行聚拢他体内那些狂暴四散、几近溃散的能量碎片，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隐隐感到玄奥无比的方式，将它们重新“约束”、“归位”。过程痛苦不堪，仿佛将碎裂的骨骼强行拼接，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足以让他魂飞魄散的崩溃趋势，被硬生生地……扼制了。
他如同一个溺水之人，被粗暴地拖回了岸边。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望向蒲团的方向。
苏晞依旧坐在那里，闭着双眼，仿佛刚才那足以逆转生死的干预，于她而言不过是拂去身上的一粒尘埃。她的侧脸在石屋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漠，也格外……强大。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对绝对力量的敬畏，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几乎刻入骨髓的依赖，在他心中疯狂蔓延。
她又一次……掌控了他的生死。
轻而易举。
他挣扎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多谢”，却发现喉咙干涩沙哑，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苏晞睁开了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如同打量一件刚刚经过激烈测试、略有损伤的实验器材。
“还能动吗？”她问，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谢无妄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却再次无力地跌坐回去，只能发出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喘息作为回应。
苏晞皱了皱眉，似乎对他的“脆弱”感到不满。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对角落里的沈妄看了一眼。
沈妄立刻会意，上前将谢无妄扶起，搀扶到石床上躺下。触手之处，一片冰凉湿冷，还能感受到对方肌肉因脱力和痛苦而产生的细微痉挛。
苏晞走了过来，站在床边。她没有查看他的伤势，也没有给予任何丹药，只是伸出手指，隔空悬停在他气海上方一寸之处。
下一刻，谢无妄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感觉到，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庞大的能量，并非灵气，也非他所知的任何属性力量，而是某种更接近本源的、冰冷而浩瀚的存在，正透过苏晞的指尖，如同无形的桥梁，缓缓注入他近乎干涸的经脉与气海！
这能量所过之处，并未带来温暖的滋养，反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修复”与“强化”。它蛮横地冲刷着他受损的经络，将那些淤塞的“死结”进一步撕裂、粉碎、同化！将他那些脆弱不堪的经脉壁膜强行拓宽、加固！
“呃啊——！”
剧烈的痛苦远超之前能量反噬的百倍！谢无妄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身下的石床！
这根本不是疗伤！
这更像是……回炉重铸！
沈妄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苏晞面无表情，眼神专注如同最精密的外科医生，控制着能量的输入强度与频率，确保在谢无妄承受极限的边缘游走，最大化地“淬炼”这具躯壳。
痛苦如同永无止境的酷刑。
谢无妄的意识在极致的痛楚中反复模糊又清晰。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经脉被撕裂又强行愈合的“声音”，能“看”到自己气海中那些狂暴的能量碎片被这股外来力量强行碾碎、重组，融入一种冰冷的、带着苏晞印记的全新秩序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谢无妄觉得自己即将彻底崩溃、神魂都要在这痛苦中消散时，那股能量洪流骤然停止。
痛苦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却又奇异轻盈的空乏感。
他瘫在石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奇异的是，他体内那种随时可能崩溃的虚弱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夯实后的稳固。虽然力量依旧微弱，但根基似乎比道基崩毁前，更加……坚韧了？
他难以置信地内视自身，发现那些原本如同顽疾般的能量“死结”，竟然被清除了大半！剩余的淤塞之处，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那么顽固，仿佛被某种力量“软化”了，并且隐隐与苏晞注入的那股冰冷能量产生了某种微弱的联系。
苏晞收回手，脸色比之前略显苍白，但眼神依旧平静。她看着石床上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眼神空洞中又带着一丝惊悸与茫然的谢无妄，淡淡开口：
“感觉如何？”
谢无妄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痛。”
这是最直观的感受。
苏晞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痛，就对了。”
“玉石不经雕琢，不过顽石。精铁不经淬火，终为凡铁。”
“你过去的‘道’，将你温养成了看似华丽、实则易碎的琉璃。”
“而现在，”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造物主审视作品的冷漠与笃定，“我在将你，重新锻打。”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谢无妄的心上：
“记住这种痛苦，谢无妄。”
“这是你蜕变的代价，也是你新生的……基石。”
“从今日起，你的身体，你的力量，你的存在……”
“皆为我意志的延伸，为我手中的……兵刃。”
“这是你的宿命。”
“亦是……你唯一的荣耀。”
谢无妄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不容置疑的、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规则的深邃。身体的剧痛尚未完全消散，神魂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话语，彻底……落定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依旧颤抖不休的手臂，将手按在自己依旧残留着灼痛感的气海之上，然后，转向苏晞的方向，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冰冷粗糙的石床边缘。
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沉重的……
臣服之礼。
他不再去想过去，不再去问对错。
从灵魂到肉体，他都已被彻底打上她的烙印。
他成为了她的作品，她的武器。
石屋内，一片死寂。
唯有窗外风雪的呜咽，仿佛在为一把即将惊世的凶刃，奏响沉寂前的……
最后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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