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

七月初，正是这座南方小城被溽热彻底统治的时节。天空像一块被过度曝光的蓝布，云朵都融化在了刺眼的光线里。风是懒洋洋的，带着柏油马路和草木蒸腾混合的气息，拂过皮肤，留下一层薄薄的、黏腻的汗意。

　　市一中的校园，在午休时分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谧。喧嚣仿佛被正午的烈日抽干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如同实质般的蝉鸣。那声音不像是从某一棵树上发出的，而是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填满了空气的所有缝隙，成了这寂静最喧嚣的背景音。

　　高二七班的张森，正站在操场边缘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投下的浓荫里。树影婆娑，光斑在他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校服上跳跃。他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紧贴着皮肤，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注意力，都像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系在了不远处那个正和同伴穿过操场的女孩身上。

　　江楠。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含着一颗即将融化的水果糖，小心翼翼，又带着一丝丝清甜的悸动。他的手心全是汗，湿漉漉的，他下意识地在校服裤子上蹭了蹭，随即又觉得这个动作显得笨拙，更加局促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咚，节奏快得甚至压过了那烦人的蝉鸣。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仿佛这盛夏的空气过于浓稠，让他无法顺畅地汲取氧气。

　　今天是高二学年的最后一天。几个小时后，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科目结束，他们就将迎来暑假，然后，像被河流分岔的水滴，奔向不同的方向——文科班和理科班。这意味着，他和江楠，这两条在高一高二偶然交汇的轨迹，将从此渐行渐远。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张森的心头，平时不显，却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时刻，变得存在感十足，带着尖锐的痛感。

　　他看着江楠。她穿着和他同款的校服，浅蓝色的短袖衬衫，深蓝色的及膝百褶裙。简单的款式穿在她身上，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爽好看。她的马尾辫随着轻快的步伐在脑后摆动，发梢划出青春的弧线。她正侧头和身边的女伴说着什么，嘴角弯起，露出浅浅的梨涡。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张森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灼热，带着塑胶跑道被炙烤后特有的味道，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栀子花的残香。他必须行动了。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再犹豫，那个在心里盘旋了快两年的秘密，或许就真的永远失去了见光的机会。

　　他像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终于鼓足了勇气，从梧桐树那安稳的荫蔽下，一步踏入了白晃晃的、几乎令人眩晕的阳光里。

　　“江楠！”

　　他喊了一声。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甚至带了一点破音，在这空旷安静的操场上，显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