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森做出学文科的决定，只用了不到三秒钟。
那是高二开学前的分班志愿填报日，他盯着表格上“文科/理科”那一栏，脑海中浮现的只有江楠说“我最喜欢历史课”时闪光的眼睛。笔尖在纸上悬停片刻，最终落在了文科的方框里。
“你想清楚啊，张森。”班主任推了推眼镜，“你的物理化学成绩都不错，学理科更有优势。文科班竞争激烈，而且男生少，很多方面都不方便。”
“老师，我想清楚了。”张森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没能说的是，在那一刻，理性思考早已让位于内心深处某种更为强烈的冲动——能和江楠同班的机会，比任何现实考量都更重要。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一记重击。
文科班的课程比他想象的困难得多。不再是套公式、计算就能解决的题目，而是成堆需要理解消化的文字、错综复杂的历史事件关联、需要精准记忆的年代数字。开学不到一个月，张森已经开始在历史课上头晕，在地理课上眼花，在政治课上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张森，请分析一下工业革命对欧洲社会结构的影响。”历史老师点他起来回答问题。
他支支吾吾地站起来，脑子里一团乱麻。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熟悉的目光，这让他更加紧张。最后，还是江楠小声的提示救了他。
“你没事吧？”下课后，江楠转过头来，关切地问，“我看你最近上课老是走神。”
张森尴尬地挠头：“没事，可能就是还没适应文科的节奏。”
他不敢说，自己走神是因为总是在看她脑后随着她写字动作轻轻晃动的马尾辫。
期中考试成绩公布，张森在五十二人的班级里排第四十五名。那张成绩单像一盆冷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要不，我给你补补课吧？”放学后，江楠看着对着试卷发呆的张森，突然提议，“我文科还不错的。”
张森猛地抬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就算了...”江楠补充道，耳根微微泛红。
“方便！太方便了！”张森忙不迭地回答，声音大得引来了周围同学的侧目。
于是每周二、四放学后，图书馆一角成了他们的固定据点。江楠确实是个好老师，她讲题的方式比老师更易懂，总能找到恰当的例子帮助理解。偶尔他们的手指会在传递笔记时不小心相触，每一次轻微的接触都让张森心跳加速。
在江楠的帮助下，张森的成績有了起色。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在那些独处的时光里悄然生长。他们会分享各自带来的零食，会在学累的时候聊起童年趣事，会因为同一个笑话笑得趴倒在桌子上。
然而就在张森逐渐适应文科班生活的同时，江楠却遇到了麻烦。
事情的起因是学校即将举行的文艺汇演。按照惯例，每个班级需要出一个节目，而高二(三)班的女生们决定排练一支古典群舞。江楠凭借自幼学习的舞蹈基础，自然被选为领舞。
这本是件好事，但随着排练进行，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开始出现。
“看她那个样子，扭来扭去的，生怕男生不注意她。”
“不就是会跳个舞吗？得意什么啊。”
“听说她和张森走得很近，天天一起在图书馆‘学习’呢。”
流言像暗流一样在女生小团体中传播。张森偶尔会听到一些只言片语，想告诉江楠又不知如何开口。
真正的冲突发生在一次排练后。那天张森因为值日晚走，路过舞蹈室时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江楠，你别以为长得好看就了不起！凭什么每次都是你站中间？”一个高亢的女声说。
张森透过门缝看去，是班上的李梦和几个女生围着江楠。江楠抱着舞蹈服，低着头不说话。
“就是，每次排练都故意迟到早退，就你特殊是吧？”
“听说你还勾引张森，真是不要脸！”
“你们别胡说！”江楠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抖，“我和张森只是朋友。”
“朋友？谁信啊！天天一起在图书馆，当我们瞎吗？”
张森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森？”江楠惊讶地看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我在外面等江楠一起回家，听到里面有声音就过来看看。”他故意把“一起回家”说得很自然。
几个女生的表情瞬间变得尴尬。
“正好大家都在，”张森继续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江楠从来没有故意迟到早退，上周三她晚到是因为班主任找她商量板报的事。上周五她提前走是因为妈妈生病要去医院。这些我都知道，因为我都看见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至于我和她在一起，我们确实是在学习。我的文科成绩不好，是拜托她帮我补课的。如果这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不要为难她。”
舞蹈室里一片寂静。李梦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走吧。”张森拉起还在发愣的江楠，走出了舞蹈室。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走到教学楼后面无人的小径，江楠才突然停下脚步。
“谢谢你。”她轻声说，眼眶有些发红。
“没什么，”张森挠挠头，“她们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江楠摇摇头，苦笑道：“其实从初中开始就这样了。就因为我长得好看一点，女生们就排挤我，觉得我故意出风头。男生接近我都是别有目的...我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张森心里一紧。这是他第一次听江楠说起这些。
“我不是...”他急忙解释，“我帮你不是因为...”
“我知道。”江楠打断他，微微一笑，“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很真实。”
真实。又是这个词。张森想起那个改变了他生活的下午，想起江楠递给他的那张纸条。
“其实我一点也不完美。”江楠突然说，“我有很多缺点。我起床气很重，挑食，还特别怕黑。我跳舞是因为妈妈逼的，其实我更喜欢画画，但画得又很难看...我只是个普通人。”
张森看着她，夕阳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在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漂亮女孩，而是一个和他一样，会脆弱、会迷茫的同龄人。
“我觉得这样的你更可爱。”他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同样的句子，在不同的时空里，产生了奇妙的回响。
江楠先是睁大眼睛，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张森也跟着傻笑。晚风吹过，树影摇曳，所有的尴尬和不快都在笑声中消散了。
“其实，”笑够了，江楠轻声说，“你选择文科，我很开心。”
张森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文艺汇演那天，江楠的舞蹈赢得了全场最热烈的掌声。谢幕时，她望向台下张森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笑容。
演出结束后，张森在后台门口等江楠。她换回了校服，脸上还带着舞台妆的痕迹，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给你的。”张森递上一瓶冰镇绿茶，“跳了那么久，渴了吧。”
江楠接过饮料，指尖冰凉：“等我一下，我卸个妆就好。”
“不用，”张森说，声音很轻但坚定，“这样挺好看的。”
他们沿着校道慢慢走，夏末的夜晚已经有了些许凉意。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周而复始。
“张森，”江楠突然开口，“下学期就要分文理冲刺班了，你...”
张森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文科成绩虽然有所提高，但距离顶尖还有很大差距。而他的理科天赋，连老师都表示过惋惜。
“我不知道。”他老实回答。
“不要因为我而做决定。”江楠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你应该选择自己真正喜欢的路。”
张森望着她，突然想起那个下午她递给他的纸条，想起她说的“真实的你更可爱”。
“我学文科，不只是因为你。”他缓缓说道，“我发现我确实喜欢历史，喜欢那些故事背后的人性。虽然学得不好，但很有趣。”
这是真话，只不过在此之前，他从未意识到。
江楠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那就好。”
走到分岔路口，该是各自回家的方向了。但两人都不愿迈出第一步。
“江楠，”张森鼓起勇气，“其实我...”
“我知道。”江楠轻声打断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信封，“这个，给你。”
张森接过信封，江楠已经转身跑开了。他站在原地，借着路灯的光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手工制作的书签，上面画着夏日蝉鸣和星空，背面用工整的小字写着：
“谢谢你喜欢真实的我。
——楠”
夜空中有星星在闪烁，一如他们初识的那个夜晚。张森知道，这个夏天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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