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时光像被风卷着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滑过。曾经在球场上挥洒阳光的陆天，如今眼底只剩化不开的阴翳——巷口的霸凌成了常态，那些推搡、嘲讽像附骨之疽，啃噬着他仅存的骄傲；而成绩从顶端一路滑坡的落差，更让他陷入无尽的焦虑，夜里睁着眼睛到天明，课本上的字迹都变得模糊。他开始躲着人群，躲着徐明，把自己裹在坚硬的壳里。
而徐明，却在这一年里慢慢褪去了曾经的怯懦。陆天当初递来的信任像一束不灭的光，让他渐渐敢抬起头，敢坦然露出红黑色的瞳孔。他成绩稳步提升，性格也变得热情开朗，像个自带暖意的中央空调，会帮同学补笔记，会陪被孤立的新生说话，连老师都常夸赞他“乐于助人”。校园里总能看见他笑着的样子，身边围拢着不少朋友，那份鲜活的热闹，与陆天的沉寂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那天放学后，陆天又被堵在巷口，校服被扯得歪歪扭扭，作业本散了一地。他蹲在地上捡拾时，恰好看见徐明笑着从巷口走过，身边跟着几个同学，正兴致勃勃地讨论周末的活动。阳光落在徐明身上，他红黑色的瞳孔里闪着光，笑得坦荡又明亮。
陆天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水浇透。等徐明发现他，快步跑过来帮他捡本子时，他却突然挥开了徐明的手，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不用你假好心。”
徐明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天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我帮你……”
“你帮不了我！”陆天猛地站起来，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情绪，有委屈，有不甘，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孤独，“你现在过得这么好，身边那么多人围着你，怎么会懂我？你温暖了所有人，却唯独忘了我，不是吗？”
“我没有……”徐明急得红了眼，红黑色的瞳孔里满是错愕与难过，“我一直都在啊，我找过你好多次，你都躲着我……”
“那又怎么样？”陆天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失控的颤抖，“你看看你，现在多耀眼，而我呢？我就是个笑话！”他说完，不等徐明回应，抓起地上的作业本，转身就冲进了巷尾的浓雾里。
徐明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一本掉落的练习册，指尖冰凉。风卷着落叶吹过，他红着眼眶，心里又疼又茫然——他不明白陆天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尖锐，不明白曾经那个温暖开朗的少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只当陆天是因为成绩和被欺负而心情不好，却从未想过，那些堆积的负面情绪，早已在陆天心底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拖进了抑郁的深渊。
夜深了，窗外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陆天蜷缩在书桌底下，怀里抱着膝盖，牙齿咬得下唇发疼，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他不敢开灯，黑暗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只有指尖残留着作业本上红叉的刺眼痕迹。曾经的年级第一，如今连及格线都摸不到，那些工整的笔记早已蒙上灰尘，取而代之的是揉皱的试卷和写了一半就划掉的公式。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对着徐明说“善良不能丢”的少年，那个在球场上坦荡大笑的自己，好像已经死在了去年的夏风里。
更让他窒息的是心底那点阴暗的嫉妒。每次看见徐明笑着帮同学讲题，看见有人围着徐明分享心事，他就像被针狠狠扎着——明明是徐明先闯进他的世界，明明是他先给了徐明光，可现在，徐明成了别人的太阳，而他却跌进了泥沼。他唾弃这样的自己，唾弃这份见不得光的嫉妒，可越是挣扎，这份情绪就缠得越紧，像毒蛇的獠牙，啃噬着他仅存的良知。
母亲的诊断书就藏在抽屉最深处，那两个“绝症”的字眼像两把重锤，砸碎了他最后一点希望。他想起母亲日渐消瘦的脸庞，想起她夜里偷偷咳嗽的声音，想起她明明自己难受，却还强撑着给他做饭、叮嘱他好好学习。他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母亲？这份无力感像冰水，浇得他浑身发冷。
而巷尾的阴影，是他不敢触碰的噩梦。那些小混混的狞笑，那些粗暴的撕扯，那些屈辱的瞬间，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皮肤上，刻在他的灵魂里。他试过反抗，试过逃跑，可换来的是更凶狠的殴打和更深的羞辱。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不敢告诉母亲，更不敢告诉徐明——他怕母亲承受不住，怕徐明眼里的光会因为他而熄灭，怕自己仅剩的一点体面，也被彻底撕碎。
黑暗中，陆天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滚烫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被霸凌、成绩、疾病、屈辱层层缠绕，越挣扎，网就收得越紧，直到快要窒息。他想过结束这一切，想过从楼顶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每次想起母亲的眼神，想起徐明曾经递给他的那束光，又会生出一丝微弱的不舍。
可这份不舍，在无边的痛苦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深深的地狱，四周都是黑暗，没有出路，再也回不去了。
书桌旁的台灯突然亮起，暖黄的光刺破黑暗，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陆天蜷缩的脊背。他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抹去脸上的泪痕，就被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轻轻裹住——是母亲。
母亲的手很轻，顺着他的后背慢慢摩挲，掌心带着常年做家务的薄茧，却暖得让人鼻酸。“小天，妈都知道了。”她的声音很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没有丝毫责备，“知道你在学校受了委屈，知道你成绩下滑心里着急，也知道……那些你不敢说的事。”
陆天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瞬间决堤，他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嘶哑又绝望：“妈……我对不起你……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好没用……”
“傻孩子，这不怪你。”母亲轻轻拍着他的背，把他搂得更紧，“妈年轻的时候，也遇见过不好的事。”她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平静，却字字戳进陆天的心里，“那时候我比你还小，也被人伤害过，我躲了很久，怕别人知道，怕被人指指点点，甚至想过放弃自己。可后来我才明白，那些伤害不是我们的错，错的是那些作恶的人。”
陆天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母亲眼底的疼惜与坚定。母亲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小天，你看妈，不是也挺过来了吗？后来有了你，妈觉得什么苦都值得了。你现在遇到的坎，看着难，可只要我们娘俩一起扛，总有过去的一天。成绩下滑我们慢慢补，受了欺负我们告诉老师、报警，那些黑暗的事，我们不躲，也不怕——妈永远站在你这边。”
灯光下，母亲的脸庞带着病后的憔悴，却透着一股坚韧的光。陆天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把所有的委屈、恐惧、绝望都倾泻出来。母亲紧紧抱着他，像抱住了年少时那个无助的自己，也抱住了她全部的希望。
那一刻，陆天觉得压在心底的巨石似乎轻了些，黑暗中仿佛透进了一丝微光。可他不知道，那些深入骨髓的创伤，那些缠上心头的抑郁，早已在他心里扎了根，母亲的温柔与支撑，终究没能抵过命运铺就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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