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璇攥着衣角,鼻尖泛着红,咬着唇把眼眶里的湿意硬生生憋回去,磕巴却笃定地应:“记、记住了,外公。”
陈皮看着她这副模样,脸色稍缓,沉声道:“跟我回屋,收拾东西。”
领着陈璇进了房,陈皮亲自上手翻拣。他对自己向来潦草,粗布衣裳能穿就穿,可对这个外孙女,却是掏心掏肺地疼——陈璇的衣物,竟全是西洋来的稀罕货,小裙子料子考究,绣着精致的蕾丝花边,在这地界上难寻第二份。
旁人只当是陈皮神通广大,却不知为了这些女儿家的物件,他当年竟能拉下九门四爷的脸面,厚着脸皮去求了解九爷。要知道,陈皮阿四向来自视甚高、狠戾乖张,何曾对谁低过头?可那日为了外孙女,他收敛了一身戾气,安安分分坐在解府厅堂,只求解九爷帮忙搜罗这些西洋女童服饰。
解九爷也是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念及九门情分,终是应了。甚至私下叮嘱,便是日后他不在了,也让解雨臣接着照拂,务必让陈璇用度不受委屈。
陈皮指尖抚过那条蕾丝白裙,思绪却飘回了陈秀身上。当年对陈秀,他何尝有过半分亏待?衣着首饰、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挑最好的,比起世家小姐半分不逊色。可偏偏,就养出那般软绵性子——纯白得像张没染墨的纸,遇事只会哭,半点没承袭他的狠厉,反倒随了她那心思活络的娘,却偏生没学到半分精明,只余下懦弱。
他重重叹了口气,那口气里藏着说不清的郁结。陈秀这桩事,这么多年始终是他心里的刺,拔不掉,也磨不平。她娘本就私心重,怎么就养出个这般不谙世事的女儿?他实在想不通。
好在,还有陈璇。
陈皮转头望向立在一旁的小丫头,眼神里终于透出几分真切的暖意。这丫头是真像他,骨子里的倔、藏不住的狠劲,连眼神里那点不服输,都跟他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正因如此,他才愈发笃定,当年硬从苏州把这孩子抢回来,半点没错。
他九门四爷的位置,若是没有像样的子嗣承袭,到头来只能传给徒弟。可一想起那些徒弟,陈皮又忍不住皱紧眉,连连摇头——一个个要么贪生怕死,要么心思不正,竟没一个能扛得起门户的。
“唉……”
一声长叹,满是失望与郁结。
没一个成样的。
东西收拾妥当,行李箱里不仅叠得整整齐齐的西洋衣裙,陈皮还特意翻出个小巧的锦盒,里面装着几罐崭新的雪花膏,都是西洋来的好货。他把锦盒塞进陈璇手里,语气是难得的细致:“你现在还是孩子,皮肤嫩,这雪花膏早晚涂一点。用完了别跟人凑活,直接给爷爷打电话,我让人给你寄过去。”
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沓用牛皮纸包好的钱,塞进她贴身的衣袋里,按了按,沉声道:“这钱你自己收牢,藏好了,别让任何人给你拿走——包括你那个爹。”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父亲那边,我每年都会按时给他送钱,条件就是让他好好待你。但那些是给吴家的,这是你的,分清楚,别傻乎乎让人骗了去。”
陈璇攥着锦盒,贴身的衣袋里透着钱的厚重感,只重重点头:“嗯,我记住了,外公。”
一切就绪,陈皮朝外喊了一声,立刻有人应声进来,恭敬地拎起行李箱。他亲自领着陈璇往外走,黑瞎子和阿坤早已候在门口,见他们出来,连忙上前。
车子一路开到火车站,拎行李的人把东西递到黑瞎子手里,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站台上人声嘈杂,蒸汽机车的鸣笛声远远传来。陈璇转过头,望着眼前的外公,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她个子还小,只能埋在他的衣襟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外爷,我到了苏州,就给你打电话。”
陈皮身体一僵,显然没料到这丫头会突然抱他。他抬手,犹豫了一下,终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比平日里柔和了些:“好,到了就打。路上注意安全,跟着黑瞎子和阿坤,别乱跑。”
他抬眼,目光扫过黑瞎子和阿坤,那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冷厉却郑重。
黑瞎子立刻收了散漫的笑,点头应道:“四爷您放心,有我和阿坤在,保管把璇璇平平安安送到,半根头发都不会少。”
阿坤也沉声附和:“四爷安心,我们会照看好璇璇小姐。”
陈皮缓缓颔首,没再多说,只是看着陈璇被黑瞎子牵着手,跟着阿坤往检票口走。小丫头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直到身影被人群吞没,再也看不见了,他才缓缓转过身,眼底的那点柔和,又重新被惯有的冷硬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