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里,已经是后半夜。雨停了,但空气里还拧得出水汽,黏糊糊地糊在皮肤上。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林晓玥推着那辆半死不活的电瓶车,几乎是挪回了租住的那栋老破小楼下。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又冷又乏,可脑子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撑着一—那枚青铜铃铛,此刻就躺在她外套口袋里,沉甸甸,冰凉凉,像个活物。
上楼的时候,声控灯坏了,楼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扶着落满灰尘的栏杆,一步步往上摸。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空洞,突兀。
走着走着,她后背的汗毛毫无征兆地立了起来。
不对劲。
除了她的脚步声,好像……还有别的动静。
很轻,很有规律。
嗒……嗒……嗒……
像是有人穿着硬底鞋,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隔着几级台阶。
林晓玥猛地停下,屏住呼吸,心脏咚咚直跳。
那“嗒……嗒……”声,也戛然而止。
楼道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喘息。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仿佛能吞噬一切。她不敢回头,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的铁器。是错觉吗?是雨声滴落?还是……
她强迫自己迈开腿,加快脚步。
“嗒……嗒……嗒……”
那声音又出现了!依旧保持着固定的节奏,不远离,不靠近,就那样阴魂不散地缀在后面。
恐惧像冰冷的蛇,顺着脊椎往上爬。她开始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冲,钥匙串在手里叮当作响,撞击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一直冲到五楼自家门口,手抖得几乎对不准锁孔。好不容易打开门,她一头撞进去,“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腔火辣辣地疼。
门外,一片死寂。
那脚步声,消失了。
*
这一夜,林晓玥几乎没合眼。一闭眼,就是首八峒那片诡异的禁地,墙上那张狰狞的傩面,还有楼道里那挥之不去的“嗒嗒”声。稍微迷糊一会儿,也会猛地惊醒,总觉得窗外有模糊的人影晃动,侧耳去听,又只有夜风的呜咽。
早上起来照镜子,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脸色惨白,眼窝深陷,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挂在脸上,像个游魂。
强打着精神去站点上班,脑袋里却像塞了一团浆糊。站长交代的事情,左耳进右耳出。派单的时候,好几次看错了地址,差点送错地方。有次甚至闯了红灯,刺耳的喇叭声和司机的怒骂才把她惊醒,惊出一身冷汗。
“晓玥,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休息的间隙,同事阿杰递过来一瓶冰水。
林晓玥激灵一下,差点跳起来。看清是阿杰,才勉强挤出一点笑,接过水,指尖冰凉。“没……没事,可能昨天淋雨,有点感冒。”
阿杰没多说,只是多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和平常不太一样,不像单纯的关心,倒像是在观察什么,带着一种锐利的审视,让她很不自在。阿杰这人平时话不多,有点独来独往,但身手好像特别好,有次有醉汉闹事,他三两下就给人撂倒了。此刻他那种过于冷静的目光,让林晓玥心里莫名地发虚。
她拧开瓶盖,灌了几口冰水,试图压下心头那股烦躁和不安。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都是那破铃铛闹的!
中午,趁着送餐路过一座跨江大桥,她瞅准前后没车,猛地降下车窗,掏出那枚青铜铃铛,用尽全身力气把它扔了出去。铃铛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坠入浑浊翻涌的江心,连个水花都没瞧见。
她长舒一口气,像是甩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心里瞬间轻松了不少。
然而,这种轻松只持续了不到两个小时。
下午,她打开外卖箱,准备给客人取餐时,手指猛地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她的血霎时凉了。
那枚布满铜锈的青铜铃铛,安安静静地躺在餐盒旁边,仿佛从未离开过。它甚至……比之前似乎更亮了一些,那些诡异的纹路,在箱子的阴影里,隐隐透着幽光。
林晓玥像被蝎子蜇了手,猛地缩回,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它回来了!
它怎么回来的?!
她明明亲眼看着它沉入江底的!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将她彻底淹没。这不是恶作剧,这不是巧合!这东西……是缠上她了!
傍晚回到拥挤混乱的合租房,同住的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在客厅讨论新买的衣服,吵闹声让她头痛欲裂。她把自己摔进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一切。
可那些声音,画面,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
破损的傩面……诡异的石柱……阴魂不散的脚步声……还有这枚甩不掉的青铜铃铛……
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漩涡。
被子底下,她蜷缩起身体,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疲惫和恐惧像两座大山,把她压在下面,动弹不得。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一片光怪陆离的黑暗。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夜,站在首八峒的禁地里。浓雾弥漫,那些高大的石柱活了过来,变成一个个沉默的巨人,围着她。墙上那张傩面的眼睛在转动,死死盯着她。然后,它张开了布满獠牙的嘴,发出无声的咆哮……
“啊!”
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浑身冷汗。窗外天已经黑透了,房间里一片死寂。室友们似乎都睡了。
她大口喘着气,伸手摸向床头柜,想拿水杯。
手指,却再次触碰到了那个熟悉的、冰冷的、圆形的轮廓。
青铜铃铛,就静静地立在床头柜上,在她每晚睡前放水杯的位置。
黑暗中,它像一个沉默的诅咒,一个来自深渊的注视。
林晓玥死死盯着它,瞳孔在黑暗中紧缩,最后一丝侥幸和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