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迷宫般的巷弄里穿行,最终停在一个挂着褪色蓝布帘的旧院门前。空气里飘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混合着草药苦涩的清香和陈年木头的潮气。
阿杰抱着林晓玥下车,用脚抵开虚掩的木门。院子里别有洞天,不像外面看着那么破败。墙角堆着晒干的草药,几个瓦罐在小小的炭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个穿着深蓝色土布衣裳、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发髻的老婆婆,正背对着他们,佝偻着身子,用一个石杵慢慢捣着药臼里的东西。
嗒,嗒,嗒。石杵撞击臼底的声音,沉稳,规律,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奇异地压下了林晓玥脑子里那些混乱的嘶鸣。
“石婆婆。”阿杰开口,声音是少有的恭敬。
老婆婆动作没停,也没回头,苍老的声音像被风吹了千百年的石头:“搁里屋那张竹榻上。”
里屋很暗,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火焰如豆。空气中草药味更浓了,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雨后泥土和某种特殊香料混合的奇异气息。林晓玥被放在一张冰凉光滑的竹榻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石婆婆这才慢悠悠地走进来。她看上去很老了,脸上沟壑纵横,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能穿透皮肉,直看到人骨头里去。她伸出枯瘦得像老树根的手指,搭在林晓玥的手腕上。
那手指冰凉,触感却异常清晰。
“哼,”石婆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蚀骨的阴秽气,还掺了不入流的邪术引子……能撑到现在,丫头,你命硬。”
她的手指移到林晓玥的眼皮,轻轻翻开看了看,又在她颈侧按了按。林晓玥只觉得被她按过的地方,那盘踞不散的寒意似乎松动了一丝。
“阿杰,”石婆婆转头,语气平淡,“按住她肩膀,别让她乱动。”
阿杰一言不发,一双大手像铁钳一样,稳稳压住了林晓玥的肩头。
石婆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拔开塞子。一道金线倏地从筒内射出,快得只留下残影,落在林晓玥的胸口。
林晓玥吓得浑身一僵,定睛看去,那竟是一条通体金黄剔透、仿佛用顶级琥珀雕成的小蚕,只有小指粗细,身上却隐隐流动着奇异的光泽。
是蛊虫?!她想挣扎,却被阿杰死死按住。
“金蚕认主,不噬善魂。忍着点,它在替你拔毒。”阿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那金蚕在她胸口停留片刻,似乎是在辨认,然后,它开始缓缓爬动。所过之处,皮肤先是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被冰针扎刺的痛感,随即,一股股黑灰色的、如同实质的阴寒气息,竟被它从林晓玥的毛孔里丝丝缕缕地“吸”了出来!
林晓玥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那过程并不剧烈,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酸麻和冰寒被强行抽离的怪异感觉,伴随着一种灵魂都被触动的战栗。她能清晰地“看到”(或者说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些纠缠不休的黑暗,正被那金蚕一点点吞噬、净化。
随着黑灰色气息的减少,她胸口那团一直梗着的、冰冷的硬块似乎在慢慢融化,呼吸都顺畅了不少。一直萦绕在耳边的那些充满恶意的低语,也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那金蚕的身体似乎微微胀大了一圈,光泽却更加温润明亮。它停止了爬动,仰起头,对着石婆婆的方向微微晃动了一下。
石婆婆伸出手指,金蚕化作一道金光,重新钻回竹筒。
“好了。”石婆婆塞好竹筒,看着虚脱般瘫在竹榻上、却眼神清明了些许的林晓玥,“阴秽拔除了七成,剩下的,靠你自己。”
林晓玥挣扎着想坐起来道谢,却被石婆婆用眼神制止。
“丫头,别以为这只是灾祸。”石婆婆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恐惧和迷茫,“那魂铃为何独独缠上你?诅咒是劫,也是缘。它选中你,便是认可了你骨子里的某种东西。”
她颤巍巍地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悠远:“首八峒的‘八部大王’,麾下曾有八位持铃人,代其行走,驱邪纳吉,守护一方。那不是邪物,是古老传承的信物,是责任,也是力量。”
她回过头,盯着林晓玥的眼睛:“熬过去,消化它,你便是新的‘持铃人’。熬不过,魂飞魄散,或者……变成苏曼那样,被力量吞噬,沦为只知掠夺的恶鬼。”
持铃人……
这三个字像惊雷,在林晓玥混沌的脑海里炸开。不是诅咒,是传承?是责任?
她想起触碰傩面时的冰寒,想起铃铛甩不掉的执拗,想起昨夜那冲破苏曼邪术的、源自她自身愤怒与铃铛回应的灼热力量……
一直以来,她只觉得自己是个倒霉的受害者,被无形的厄运追逐。可现在,石婆婆却告诉她,这厄运背后,竟藏着一条她从未想过的、充满荆棘却也蕴含着力量的道路。
是继续当个被命运摆布的棋子,惶惶不可终日?还是……
她低头,看着自己依旧苍白但不再死气沉沉的手掌,慢慢握成了拳。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
但林晓玥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