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玥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扔进沸水又迅速捞起的破布，浑身滚烫，意识却在冰冷的深渊里沉浮。苏曼公寓里那股无形的冲击，隔着半个城市，依然像一记重锤砸在她灵魂最脆弱的地方。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混杂着遥远地方传来的、玻璃碎裂的尖响，以及苏曼那一声短促惊惶的惨叫。这些声音像是透过一层厚厚的污水传过来，模糊又真切。
黑暗里，那些原本只是模糊蠕动的影子，此刻仿佛拥有了实质，带着粘稠的恶意，从墙角，从天花板的缝隙，缓缓向她蔓延过来。她能“感觉”到它们冰冷滑腻的触碰，嗅到它们散发出的、如同腐烂淤积了千百年的河泥般的腥臭。
要死了吗？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烂死在这个破旧的出租屋里？像一只没人会在意的虫子？
不甘心。像最后一点余烬，在她胸腔里明灭。
……铃铛……
那是她的东西……凭什么……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拖入黑暗的前一秒，一阵极其猛烈、完全不似常人的撞击声，像惊雷一样炸响在门外！
“砰——！！”
那不是钥匙开锁的细碎声响，而是纯粹暴力破拆的轰鸣！老旧的防盗门锁舌发出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呻吟，整扇门板猛地向内弹开，重重砸在墙上，震落下簌簌墙灰。
楼道里惨白的灯光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轮廓硬朗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尊突然降临的煞神。
是阿杰！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作训服，寸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锐利得像开了刃的刀，快速扫过屋内。当他的目光落在蜷缩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林晓玥身上时，那眼神骤然一沉。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话，几步跨进来，蹲下身，探了探林晓玥的颈动脉，又翻看了一下她涣散的瞳孔。
“麻烦。”他低语一句，眉头拧紧。
随即，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动作麻利地将林晓玥严严实实地裹住，只露出一张苍白得吓人的脸。然后，他双臂一抄，将她打横抱起。
他的动作稳得惊人，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夜风的凉意，却有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林晓玥像一片失去重量的羽毛，陷在这个陌生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汗水、烟草和钢铁般的冷硬气息。
阿杰抱着她，大步流星地冲出出租屋，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扇被暴力破坏的门。下楼的速度快得惊人，脚步落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沉稳而富有节奏的“嗒、嗒”声，奇异地驱散了一些萦绕在林晓玥耳边的、那些充满恶意的低语。
楼外停着一辆其貌不扬的黑色越野车，车身满是泥点，像是刚从某个恶劣的路况里挣扎出来。阿杰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林晓玥放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
引擎低沉地咆哮起来，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迅速汇入夜晚稀疏的车流。
林晓玥靠在椅背上，偏过头，透过朦胧的视线，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怪陆离的城市灯火。那些冰冷的霓虹，此刻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扭曲成了一条条流淌的、污浊的彩色河流。
她感觉不到速度，只觉得身体内部，那股被苏曼强行引动、又与她自身愤怒融合的诡异力量，正在和某种更深沉的、来自青铜铃铛的反噬力量剧烈冲突，冰与火在她经脉里交替肆虐。
阿杰专注地开着车，偶尔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眼神依旧冷静，但紧抿的嘴角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任何安慰的言语，只是偶尔在红灯停下时，会伸手，用指背极其快速地、试探性地碰一下她露在外面的、冰冷的手腕。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混乱的意识泥潭，激起一圈微弱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涟漪。
车子没有开往医院，而是七拐八绕，驶向了城市边缘一片待拆迁的破旧厂房区。最终，在一个挂着歪斜“废品回收”牌子的大院门口停下。
院子里堆满了锈蚀的金属和废旧轮胎，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唯一亮着灯的地方，是一间用彩钢板临时搭建的棚屋。
阿杰停好车，再次抱起林晓玥，走向那间棚屋。他推开虚掩的铁皮门，里面空间不大，却收拾得异常整齐，与外面的杂乱形成鲜明对比。墙壁上挂着城市详细地图和一些看不懂的图纸，角落里有几个半人高的绿色金属箱。
他将林晓玥轻轻放在一张铺着绿色军毯的单人床上。
“撑住。”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带你去见个人，她能帮你。”
林晓玥涣散的目光，勉强聚焦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她想问是谁，想问为什么帮她，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阿杰没再说话，转身走到角落，从一个金属箱里取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凑到她嘴边，灌了她几口冰凉中带着微苦的液体。那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像一道冰线，所过之处，那灼烧般的冲突感，竟奇迹般地缓和了一瞬。
他看着她微微恢复清明的眼神，沉声道：“你惹上的东西，医院治不了。想活命，就信我。”
棚屋里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坚毅的阴影。外面，夜风吹过废弃厂房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亡魂在哭泣。
但在这片混乱与绝望的边缘，林晓玥第一次，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实感。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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