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地上爬起来的。
手机屏幕碎成蛛网,陈昊的短信和苏曼的视频还定格在那里,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插在她心口,搅动着,释放出冰冷刺骨的绝望和一种近乎灼烧的愤怒。
身体的高热奇迹般地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寒冷,从骨头缝里往外渗。她扶着床沿站起来,膝盖发软,视线却异常清晰,清晰得可怕。房间里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墙皮剥落的裂纹,地板上的灰尘,窗外晾衣杆上晃动的阴影。
镜子里那张脸,苍白,憔悴,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
林晓玥猛地凑近镜子。
那不是她的眼睛。
瞳孔深处,隐隐约约,缠绕着几道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纹路,像是干涸的血丝,又像是某种古老符文的边缘。它们随着她的心跳微微搏动,勾勒出一种怒目而视的轮廓,狰狞,怨愤,和记忆中那尊破损傩面的眼神,如出一辙!
她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指尖触感冰凉,皮肤下的血液却在奔涌咆哮。
不是幻觉。
苏曼得意的口型,陈昊决绝的背影,在她脑子里交替闪现。每一次回想,都像在往那暗红色的纹路上浇油,让它们更清晰一分,让那股盘踞在她胸口的灼痛更猛烈一分。
她猛地转身,视线落在墙角那个被她遗忘的外卖箱上。箱底,那个她自己编的、褪色的金刚结安静地躺着。她冲过去,一把抓起它,粗糙的编织纹路硌着掌心。
以前握着它,求的是一份虚无的平安。现在……
她死死攥紧那小小的结,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一股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热流,竟从掌心升起,对抗着四肢百骸的冰冷。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她?凭什么那个蛇蝎女人能抢走她的东西?凭什么那个懦夫能这样背叛她?
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混着滔天的恨意,在她濒临枯竭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她不再发抖,不再恐惧,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像烧红的铁烙在脑海里——
**拿回来!**
*
城市的另一端,某高档公寓内。
苏曼心情大好,哼着歌,将青铜铃铛小心翼翼放在一个铺着黑丝绒的托盘上。室内灯光调得很暗,四周点着几根气味古怪的暗红色线香,烟雾缭绕,营造出一种故作神秘的氛围。几台摄像机从不同角度对准了托盘里的铃铛。
陈昊局促地站在一旁,看着苏曼忙碌,眼神里既有对未知的畏惧,又有一种押注成功的兴奋和贪婪。
“曼姐,这……这东西真那么神?”他咽了口唾沫。
苏曼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挂着掌控一切的笑意:“神?何止是神!这是首八峒‘八部大王’麾下的古物,里面藏着的力量,比你想象的惊人得多!只要我能把它彻底炼化,哼,那些所谓的民俗大师,给我提鞋都不配!”
她打开直播设备,瞬间涌入大量观众。
“家人们!今晚重磅环节来了!”苏曼对着镜头,声音激动得发颤,“这就是我跟大家提过的,那件蕴含无上灵力的‘傩神法器’!经过我前几日的初步‘安抚’,它已经认可了我的气息!今晚,我将举行正式仪式,与它建立更深层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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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曼拿起一把小巧的、似乎是玉质的匕首,在自己指尖轻轻一划,挤出一滴血,滴落在青铜铃铛上。
“以血为引,通灵契魄!”
血珠落在布满铜锈的铃身,竟然没有滑落,而是像被吸收了一般,缓缓渗了进去。
铃铛猛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声音,是一种沉闷的、直接作用于人神经的**震颤**。桌上的水杯泛起一圈圈涟漪。
陈昊吓得后退一步,脸都白了。
苏曼却更加兴奋,眼中贪光大盛:“看到了吗?家人们!它回应我了!”
她双手虚按在铃铛上方,口中念念有词,是她从某些残破古籍里学来的、半通不通的咒文。
随着她晦涩的音节,那青铜铃铛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托盘都在微微跳动。铃铛表面那些暗绿色的锈迹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暗沉的光晕在流动。
公寓里的温度开始莫名下降。线香的烟雾不再笔直上升,而是扭曲、盘旋,像是有无形的手在搅动。
陈昊搓了搓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总觉得,角落里那些阴影,好像比刚才更浓了。
苏曼沉浸在即将获得力量的狂喜中,完全没注意到,那暗沉光晕流转的速度正在加快,铃铛的震动也带上了一种不祥的、近乎**挣扎**的意味。她更没注意到,自己映在对面玻璃窗上的影子,边缘开始变得模糊、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那影子里挣脱出来。
*
合租屋里,林晓玥猛地抬起了头。
她没开灯,黑暗中,那双带着暗红纹路的眼睛亮得骇人。
一种强烈的、被撕扯的感觉从灵魂深处传来。不是疼痛,是一种呼唤,一种属于她的东西正在被强行污染、剥离的悸动!
她“看”见了——不是用眼睛——在一片缭绕着污浊红雾的黑暗里,一枚青铜铃铛在剧烈震颤,发出无声的哀鸣。一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正试图将它按住,贪婪地汲取着它的力量。
是苏曼!她在碰她的铃铛!
“滚开!”
林晓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不像是她的声音,更像某种野兽受伤后的咆哮。
她攥紧了掌心的金刚结,那微弱的热流瞬间变得滚烫,与她眼中暗红纹路的力量轰然撞在一起!没有排斥,反而诡异地融合,化作一股灼热的洪流,冲向她与那铃铛之间无形的联系通道!
*
公寓内。
苏曼正要将一段最关键的控制咒文念出口。
“砰!”
那青铜铃铛毫无征兆地爆出一圈肉眼可见的**暗红色冲击**!
苏曼“啊”地一声惨叫,像是被无形巨锤砸中胸口,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又软软滑落。她手中的玉匕首脱手飞出,摔得粉碎。
所有的摄像机屏幕瞬间雪花一片,直播中断。
灯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冰冷的阴风在室内凭空卷起,吹散了线香,将家具摆件扫落一地!墙壁上,那些扭曲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
陈昊吓得魂飞魄散,抱头蹲在地上,牙齿咯咯作响。
托盘上,那枚青铜铃铛停止了震动,静静躺着。但原本暗绿色的锈迹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极难察觉的……暗红。
苏曼瘫在地上,捂着剧痛的胸口,惊骇欲绝地看着那枚铃铛,脸上再无半点血色。
她失败了。
而且,她感觉到,那铃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醒了。并且透过无形的联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她如坠冰窟。
林晓玥脱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汗水浸湿了鬓角。眼中的暗红纹路缓缓褪去,但一种陌生的、带着锋芒的力量感,却像种子一样,在她破碎的心壤里,扎下了根。
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第一次,不再是恐惧和茫然。
而是狩猎前的冰冷。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