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玥是被一股浓重的廉价香水味和剧烈的头痛硬生生拽回现实的。
她发现自己躺在合租房自己那张吱呀作响的床上,窗外天光大亮,刺得眼睛生疼。浑身像是被拆开又胡乱组装起来,每一寸骨头都泛着酸软,尤其是后背被苏曼用那鬼鼓敲过的地方,一阵阵闷痛,像是皮肉底下埋了块不会融化的冰。
“醒了?”陈昊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带着点不耐烦。
他坐在那张唯一的旧椅子上,低头刷着手机,眉头拧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晓玥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冒火,声音嘶哑:“水……”
陈昊这才放下手机,起身倒了杯凉水,动作有些粗鲁地递过来。水溅出来几滴,落在她手背上,冰凉。
“你说你,好端端的去信什么网红主播?”陈昊看着她喝水,数落起来,“要不是人家打电话让我去接你,你准备睡在人家工作室地上?丢不丢人!”
林晓玥没力气争辩。苏曼……对了,是苏曼让她变成这样的。那诡异的鼓点,冰冷的触感,还有耳边那句低语……她猛地抓住陈昊的手腕,指尖冰凉:“她……她不是帮我,她害我……”
陈昊甩开她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害你?人家苏曼姐开着跑车,住着大平层,害你一个送外卖的图什么?直播我都看了,人那是正经帮你驱邪!是你自己身体底子太虚,受不住!别不识好人心!”
“不是的!你听我说……”林晓玥急了,想坐起来,一阵头晕眼花又跌了回去,喘着气,“那铃铛……还有她敲我那几下……”
“行了行了!”陈昊打断她,语气越发烦躁,“整天神神叨叨,不是铃铛就是脚步声!我看你就是送外卖累出幻觉了!早知道你这么麻烦……”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眼神里的嫌弃和冷漠,像针一样扎在林晓玥心上。她看着他重新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的光映着他有些不耐烦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无比陌生。
*
接下来的两天,林晓玥一直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时睡时醒。发烧反反复复,吃了退烧药就好点,药效一过,热度又卷土重来,还带着更深的寒意。那些幻象变本加厉,不光是脚步声,有时候睁着眼,都能看见墙角有模糊的黑影蠕动,听到细碎的、像是指甲刮擦墙壁的声音。
陈昊一开始还勉强照顾着,递个水,买点粥。但看她病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作”——一会说冷,一会说窗外有人——他的耐心也彻底耗尽了。回家越来越晚,身上的烟酒味越来越重,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要么就是一句硬邦邦的“我看你就是闲出来的病!”
期间,苏曼又“好心”地来过一个电话,是陈昊接的。林晓玥在昏沉中,听到陈昊在阳台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兴奋。
“……是,苏曼姐,她一直那样……对,铃铛她看得紧,睡觉都攥着……嗯,我明白,跟着您才有出路……这破日子我早过够了……好,好,您放心……”
电话挂了,陈昊走进来,眼神躲闪,没看她,径直去了厨房,弄得锅碗瓢盆叮当响。
林晓玥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天晚上,她烧得最厉害,意识像漂浮在滚烫的海水里,忽沉忽浮。喉咙干得快要裂开,她想喊陈昊倒杯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朦胧中,她感觉到陈昊走到了床边,站了很久。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带着犹豫。
然后,一只熟悉的手,带着烟味,伸进了她因为高热而虚汗涔涔的掌心。那只手,曾经牵着她走过喧嚣的街头,曾经笨拙地给她擦过眼泪,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用力掰开了她紧握的拳头。
那枚即使在她昏睡中也下意识死死攥着的、带着她体温的青铜铃铛,被轻易地取走了。
掌心骤然一空。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汗湿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林晓玥用尽全身力气,想睁开眼,想抓住他,想问一句“为什么”。
可她只能像一具失去控制的木偶,瘫软在床上,听着那脚步声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打开,关上。
“咔哒。”
落锁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在她空洞的胸腔里炸开。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这一次,不光是身体,还有心里那点仅存的、摇摇欲坠的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一瞬。她被手机持续的震动惊醒。
挣扎着摸过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流泪。
第一条是陈昊的短信,只有干巴巴的几个字:「晓玥,我们分手吧。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跟着你,我看不到头。别找我。」
第二条,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视频。
她颤抖着点开。
画面里,是苏曼那张妆容完美的脸,背景似乎是她的跑车内部。她用手指捏着那枚青铜铃铛,对着镜头得意地晃了晃,铃铛无声。
然后,她凑近镜头,红唇勾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胜利者的炫耀,用口型清晰地说了三个字:
「我的了。」
手机从林晓玥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屏幕瞬间碎裂,像她此刻的心。
极致的绝望和冰冷的愤怒,像岩浆一样在她濒临崩溃的身体里奔涌。眼前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开始扭曲,染上一种不祥的、血红的光晕。
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对面衣柜的镜子上,似乎倒映出了一双眼睛——一双怒目圆睁,眼角撕裂,充满狰狞怨愤的眼睛。
像极了首八峒禁地里,那张破损的傩面。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