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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山雾未散。
茅山后山，小径。露水打湿了吴风的青布道袍下摆，他走得急，差点被一块凸起的山石绊个跟头。稳住身形，他回头望了一眼隐在晨霭与古木深处的宗门殿宇飞檐，心头那股憋了许久的火气又往上顶了顶。
“凭什么？老子蕴剑境大成，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突破至赤血境，凭什么不让下山？斩妖除魔，积累外功，不是宗门训导么？守着这破山头，能练出个什么真神通！”
他低声嘟囔，脚下更快，几乎是小跑着冲下了最后一段山阶。前方官道在望，尘土气混着野草的味道扑面而来，是自由，也是陌生的天地。
腰间，那柄师父在他入门时赐下的“剑”，随着他的跑动哐当作响。说是剑，其实更像一根长了锈的铁条，连个像样的剑格都没有，剑身黯淡无光，坑坑洼洼，用粗麻绳胡乱缠了算是剑柄。背上一个小包袱，里面几块硬邦邦的干粮，几枚大钱，便是全部家当。
“嘿，等道爷我闯出名头，弄一把真正的百炼精钢宝剑，让你们瞧瞧！”他拍了拍腰间的“铁条”，意气风发。
沿着官道走了大半日，日头偏西，总算瞧见了江远县的土坯城墙，不高，灰扑扑的。城门口有些拥挤，挑担的、推车的、步行的，排着队缓慢挪动。吴风松了口气，揉着走得发酸的双腿，跟着人流往前蹭。
快轮到他的时候，前面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让开！都让开！圣教法驾至此，闲人退避！”
几声尖锐的呼喝传来，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蛮横。人群像被开水烫到的蚂蚁，瞬间向两侧分开，空出中间丈许宽的通道，人人低头，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吴风被挤得一个趔趄，心头火起，踮脚往前看去。
只见城门洞里，走出来一队人。约莫二三十个，皆身穿白袍，胸前用血色丝线绣着一朵绽放的莲花，面容肃杀，眼神倨傲。他们抬着一顶轿子。
那轿子通体苍白，竟似用人骨拼接而成！肋骨为栏，头骨做饰，森白的骨茬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轿帘是某种不知名的黑色兽皮，绣着更大、更妖异的血色莲花图案。
一股阴寒、腥甜的气息随着轿子弥漫开来，压得人胸口发闷。
轿子所过之处，道路两旁的百姓，无论老幼，齐刷刷地跪倒下去，以头触地，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整个城门口，除了那队白袍人沙沙的脚步声和轿子轻微的吱呀声，竟再无半点声息。
吴风愣住了。这是……什么玩意儿？如此邪门！光天化日，竟敢乘坐白骨之轿，还让满城百姓跪迎？
他身边的几个进城卖柴的樵夫，早已面无人色地跪伏在地，一个老汉死死拽着他的裤脚，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生……快、快跪下……是圣教，是白莲圣教的上师啊……不想活了么……”
白莲教？
吴风脑子里嗡了一下。下山前，师父似乎提过一嘴，说如今世道不太平，除了妖魅精怪，更有邪教横行，其中尤以白莲教势力最盛，行事诡谲，手段酷烈，让其遇上务必小心，不可力敌。
小心？不可力敌？
吴风看着那白骨轿子嚣张地从面前经过，看着周围百姓那恐惧到骨髓里的模样，一股无名业火直冲天灵盖。茅山弟子，正法传人，岂能坐视邪祟如此猖狂！
管他什么教主强大，眼下，这邪教徒就在眼前！
“妖人休走！”
他猛地挣脱老汉的手，一步踏出人群，戟指那白骨轿子，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朗朗乾坤，尔等竟敢以邪术惑众，乘坐此等污秽之物！茅山弟子吴风在此，还不速速现形！”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体内那点微薄的蕴剑境法力毫无保留地催动起来，尽数灌注到腰间那柄“铁条”之中。
“铮——”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金属颤鸣响起。那“铁条”骤然蒙上了一层极其淡薄，几乎肉眼难辨的青光。
“斩！”
吴风暴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挥动“铁条”，朝着那白骨轿子猛劈而下！
没有预想中的剑光纵横，也没有雷霆万钧之势。只有一道微弱得可怜的青色气丝，歪歪扭扭地射向轿身。
“噗。”
一声轻响，如同石子投入深潭。
青色气丝撞在白骨轿栏上，连一丝白印都没留下，便悄无声息地湮灭了。那轿子甚至连晃都没晃一下。
抬轿的白莲教众脚步一顿，齐刷刷地转过头，一道道冰冷、漠然，如同看待死物般的目光落在吴风身上。没有愤怒，没有惊诧，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死寂中，那黑色的兽皮轿帘纹丝未动，里面却传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慵懒，一丝玩味，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蝼蚁。
“呵……茅山？几时落魄到如此地步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入吴风耳中，像一根冰冷的针。
吴风浑身一僵，挥剑的手臂还僵在半空。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的怒火，只剩下冰冷的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
完了……
莽撞了！
这轿子里的存在，根本是他无法想象的高手！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剑，连给人挠痒痒都不配！
跑！
这个念头疯狂地涌上来。他手脚冰凉，下意识就想转身，挤进人群，逃离这可怕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脚步将动未动之际——
“嗡！”
腰间那柄如同破铜烂铁般的“铁条”，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那震动如此猛烈，几乎要挣脱粗麻绳的束缚，跳将出来！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苍茫、霸道的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兽，自那铁条内部苏醒，一丝丝弥漫而出。
吴风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一个低沉、威严，带着无尽岁月沉淀感的声音，直接在他心神最深处响起，带着一丝刚被惊扰的不耐与绝对的睥睨：
“小道士，想活命……就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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