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夜色渐沉，简陋的小屋内点亮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竟有几分难得的温馨。

柳青儿将精心烹制的几样小菜端上那张唯一的旧木桌。菜式简单，无非是清炒时蔬，一碗寡淡的菜汤，还有一小碟咸菜。看得出来她尽力了，但火候显然掌握得不好，蔬菜炒得有些发黄发蔫，边缘甚至带着些许焦糊的痕迹。

吴风坐下，拿起筷子，并没有丝毫嫌弃，反而吃得很快。他确实饿了，连日奔波，又耗费心神教导柳青儿修行，腹中早已空空。

柳青儿坐在对面，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吴风咀嚼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问道：“道长……我做的饭菜……好吃吗？”

吴风正夹起一筷子带着糊边的青菜送入口中，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到柳青儿那满是期待又带着忐忑的眼神，几乎没有犹豫，便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地说道：“好吃，好吃。”

他这话并非完全是安慰。在咀嚼着那略带苦涩焦糊味的饭菜时，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茅山之上。

他想起了刚入门时，年纪尚小，厨房的火工道人忙不过来，他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偶尔也得自己动手。一群半大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厨艺？经常是米没熟透，菜还夹生，盐放多了齁死人，或者干脆忘了放盐淡出鸟来。那时候，能有一口热乎的、哪怕味道古怪的食物下肚，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哪还敢挑剔什么好吃不好吃？

对比起来，柳青儿这桌虽然卖相不佳、火候欠妥的饭菜，至少是热的，是熟的，是干干净净的，而且……是有人特意为他做的。

想到这里，吴风又扒拉了一大口饭菜，咀嚼得更加用力，仿佛在品味着什么珍馐美味，再次含糊而真诚地补充了一句：“真的好吃。”

柳青儿看着他吃得香甜的模样，不似作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带着一丝羞涩的甜美笑容。她拿起筷子，也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只觉得这顿自己做得并不完美的饭菜，竟是前所未有的可口。

昏黄的灯光下，简单的饭桌旁，两人默默用餐。一个想起了山中清修的往昔，一个感受到了久违的、被人肯定的温暖。这寻常的一餐，在这漂泊的京师一隅，悄然拉近了两人心与心之间的距离。

吃饱喝足，夜色已深，小屋内的气氛随着睡觉问题的提出，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起来。

这屋子只有一张不算宽敞的土炕。柳青儿看着那张炕，脸颊不由自主地飞起两抹红云，一直蔓延到耳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低着头不敢看吴风。

吴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虽是修道之人，不拘小节，但也深知男女有别，瓜田李下之嫌不得不避。他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语气尽量平静自然：

“柳姑娘，你睡床上吧。我在地上打坐调息即可。”

柳青儿闻言猛地抬头，连连摆手：“那怎么行！道长您是客人，更是我的恩人，怎么能让您睡地上？这万万不可！我睡地上，您睡床！”

“我常年在外，风餐露宿惯了，地上没什么。”吴风坚持。

“不行不行，我皮实，我睡地上！”柳青儿也异常固执。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推让，都坚决不肯独自去睡那张唯一的床。昏暗的灯光下，柳青儿因急切和羞涩而泛红的脸颊显得格外娇艳，吴风看着她执拗又带着关切的眼神，心中那份坚持竟有些松动，但理智告诉他绝不能答应。

最后，还是吴风拿出了不容置疑的态度，沉声道：“此事听我的。我修为在身，寒暑不侵，打坐即是休息。你身子弱，刚刚开始修行，需要好好休息。莫要再争了。”

见他语气坚决，柳青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眼圈微微有些发红，既是感动又是过意不去。她默默转身，开始动手收拾。

然而，她并没有依言自己上床，而是将炕上那床虽然陈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薄被抱了下来，仔细地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又用手拍了拍，弄得尽量平整柔软些。

“道长，那……那您铺着这个，地上凉……”柳青儿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鼻音。

吴风看着地上那床被她细心铺好的被子，又抬头看向站在炕边，低垂着头，露出纤细白皙脖颈的柳青儿。屋内空间狭小，她身上那淡淡的皂角清香和少女特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吴风只觉得心头没来由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感从小腹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正值二十岁的年纪，血气方刚，平日里一心修行尚不觉得，此刻在这密闭的空间里，面对着一个对自己满怀依赖与好感的美丽女子，身体最本能的反应几乎要压过理智。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窈窕的身段上停留了一瞬。

不行！

吴风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他立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心中默念：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虚空甯宓，浑然无物。无有相生，难易相成。”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将他所知的静心口诀、清心咒，甚至是佛门的《心经》片段，都在心里反复默诵。一遍，两遍，三遍……试图将那股突如其来的旖念和身体的本能反应强行压制下去。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吴风那逐渐趋于平缓悠长的呼吸声。

柳青儿站在炕边，能清晰地听到吴风低声诵念的模糊音节，看着他紧闭双眼、眉头微蹙、努力平复心神的侧脸，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刚刚褪去的红潮再次涌了上来，心中如同小鹿乱撞，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与酸楚。她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吹熄了油灯，摸黑爬上了土炕，面朝里侧，蜷缩着身子，同样心绪难平。

黑暗中，吴风不知默念了多少遍静心口诀，直到心神彻底沉静，体内躁动的气血也完全平复，才缓缓睁开眼，在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下，看了一眼炕上那个模糊的、蜷缩着的背影，然后盘膝坐在那床带着淡淡皂角香和一丝女子体香的被子上，缓缓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入定状态。

这一夜，对于小屋内的两人而言，注定是心思各异，难以真正安眠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