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操的时候,李强被叫去了办公室。回来时他耷拉着脑袋,没再往我们这边看。而关于章昊刚才那一下“英雄救美”(虽然我自知离“美”差得远),已经在班里传出了好几个版本。我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夹杂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这让我如坐针毡。
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在讲台上讲解枯燥的公式,我努力集中精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指尖无意识地在空白的笔记本边缘划拉着。刚才章昊挡在我身前的背影,他看过来的眼神,还有他利落的身手……像按了重播键,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
正当我神游天外时,一个小纸团,带着微小的力道,精准地越过前面同学的肩膀,“啪”一声,轻轻掉在了我的摊开的数学书旁边。
我的心猛地一跳。
做贼似的左右瞟了瞟,大家都在听课,没人注意。我屏住呼吸,用摊开的手掌盖住那个小纸团,慢慢地、一点点地挪到桌子下方,再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张是從普通的横格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边缘带着毛刺。上面的字迹出乎意料的清隽有力,一笔一划,带着少年人的锋骨。
「刚才没吓到你吧?」
简简单单七个字,我的脸颊却“轰”一下烧得更厉害了。指尖捏着那张纸条,微微发抖。他……他在跟我说话?章昊,那个看起来有点清冷、不好接近,却刚刚为我打了一架的章昊,在给我传纸条?
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犹豫了很久,才从笔袋里摸出我最喜欢的那支浅蓝色水笔,笔尖悬在纸上,半天落不下去。该回什么?说“没有,谢谢”?太官方了。说“吓到了”?好像又有点矫情。
磨蹭了快五分钟,我才在纸条下方空白处,用尽量工整、但细看能看出抖动的字迹回道:
「没有。谢谢你。」
写完,又觉得太过简短生硬,咬着唇想了想,在后面添上一个小小的心形符号。画完就后悔了,这会不会太……暧昧了?想涂掉,又怕更显眼,只好硬着头皮,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隙,飞快地将纸条揉成原样,手背到身后,凭着感觉朝斜后方的位置轻轻一抛。
纸团落地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但我却像完成了一件极其艰巨的任务,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趴在桌子上,把滚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里。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又一个纸团落在了我的手边。
心跳再次失控。我几乎是弹起来,一把抓过,迅速展开。
「其实我是为了引起你注意。」
轰——
大脑一片空白。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周围同学的翻书声,窗外遥远的蝉鸣,全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句话,和他清隽的字迹,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用这种方式?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羞赧、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敢确认的隐秘喜悦,像海啸般将我淹没。我捏着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人僵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的后背上,这一次,不再是若有若无的探究,而是带着某种明确的、滚烫的意味。
一整节课,我都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直到下课铃响,我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慌忙把那张揉得有些皱的纸条展平,小心翼翼地夹进我最宝贝的那本带锁的日记本里。合上日记本时,心脏还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一声声,清晰有力地撞击着耳膜。
放学铃声像是救赎。
我几乎是立刻开始收拾书包,动作快得近乎慌乱。新发的课本、练习册、文具,一股脑地塞进去,拉链因为用力过猛卡住了一下,我费了点劲才扯上。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我吓得差点跳起来,猛地回头。
是同桌林薇,一个笑起来眼睛像月牙的女孩。“沈同学,一起走吧?你家住哪个方向?”
“我……”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斜后方,章昊还坐在位置上,不紧不慢地整理着书本,似乎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的侧脸在傍晚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好看。
“我还有点事,要等一会儿再走。”我听到自己这样对林薇说,声音有点干涩。
林薇眨了眨眼,也没多问,笑着说了声“明天见”,便和其他几个女生挽着手离开了。
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得七七八八。我假装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身后的动静。我能听到他拉上书包拉链的声音,听到他椅子被轻轻推回桌下的摩擦声,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走过我身边时,脚步似乎略微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
没有说话。
只有一阵极清淡的、像是洗衣粉混合着阳光晒过后的干净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我的鼻尖。
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教室门口,我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直起身,靠在椅背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颊还是烫的,手心也还残留着因为紧张而沁出的薄汗。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远方的建筑群背后,漫天都是绚烂的霞光,像打翻的调色盘,瑰丽得有些不真实。香樟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空荡荡的操场上。
我拿出那本带锁的日记本,却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冰凉的锁扣。
新学校的第一天。
兵荒马乱,惊心动魄。
却因为一张写着「其实我是为了引起你注意」的纸条,和那个带着洗衣粉干净气息的、短暂的停顿,让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都悄然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像是浸在蜜糖里的光。
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在这霞光里,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