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烬

许三多第一次见到袁朗，是在老A选拔的最后一关。雨幕把世界浇成模糊的色块，他抱着受伤的战友在泥里爬，抬头就撞进一双沉沉的眼。那人倚着树干，迷彩服溅着泥点，嘴角勾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却看得他浑身发紧。

“不错，”袁朗的声音裹着雨丝飘过来，“够笨，也够执着。

入选那天，袁朗把他叫到办公室，扔给他一把枪：“老A不要孬种，更不要只会蛮干的傻子。从今天起，我教你怎么活下来。”

许三多怕袁朗。怕他训练时毫不留情的批评，怕他看过来时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更怕自己达不到他的要求，被退回钢七连。他拼了命地练，五公里武装越野跑到吐，射击练到手指磨出血泡，夜里抱着枪在战术板上推演到凌晨。

袁朗总在暗处看着他。看着他笨拙地模仿老兵的动作，看着他被战友嘲笑“许木木”时红着眼眶却不肯放弃，看着他把每一句批评都当成命令，刻进骨子里。有一次深夜紧急集合，许三多迷迷糊糊穿错了鞋，跑到终点时才发现一只脚是胶鞋一只脚是拖鞋。战友们哄堂大笑，他站在原地，脸烧得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袁朗走过来，没笑，只是蹲下身，把自己的作战靴脱下来递给他：“穿上。下次再出错，就围着训练场跑五十圈。”那双靴子还带着袁朗的体温，裹着他的脚，暖得有些发烫。许三多低头看着袁朗光脚踩在碎石地上的样子，喉咙发紧，说了句：“谢谢队长。”

“谢我？”袁朗挑眉，起身时拍了拍他的肩，力道不轻不重，“下次用成绩谢我。”

日子久了，许三多发现袁朗其实没那么可怕。他会在他训练过度时，不动声色地让炊事班多给留一份红烧肉；会在他夜里站岗时，披着军大衣走过来，陪他站半小时的沉默；会在他完成高难度任务时，难得地露出真心的笑，说一句“好样的”。

许三多开始依赖袁朗。训练时会下意识地找他的目光，执行任务时会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节奏，甚至会在休息时，远远地看着袁朗和队友说笑，心里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他知道这不对，袁朗是队长，是他的教官，可那份在意，像雨后的野草，疯长得停不下来。

变故发生在一次跨境任务中。他们要抓捕一伙毒贩，对方火力凶猛，藏身于废弃工厂。许三多跟着袁朗冲在最前面，枪林弹雨中，他只听见袁朗喊“卧倒”，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扑倒在地。

爆炸声在耳边响起，热浪灼得他脸颊发烫。他挣扎着爬起来，看见袁朗压在他身上，后背的迷彩服被鲜血浸透，晕开大片暗红。

“队长！”许三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伸手去扶他。

袁朗脸色苍白，却还在笑：“慌什么？我还没死呢。”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踉跄了一下，“继续执行任务，别让我的伤白受。”

那次任务成功了，袁朗却因为伤势严重，被送回后方医院治疗。许三多没能去送他，只能在训练间隙，一遍遍地摩挲着袁朗当初送他的那把枪，心里空落落的。他开始失眠，闭上眼就是袁朗浑身是血的样子，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喘不过气。

袁朗回来时，后背留了一道长长的疤。他还是老样子，嘴角挂着笑，仿佛那场生死考验只是一场普通的训练。可许三多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看着袁朗后背的疤，总想伸手摸摸，又怕唐突。

那天晚上，许三多值完岗，看见袁朗一个人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月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许三多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

“睡不着？”袁朗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些。

“嗯。”许三多点头，“队长，你的伤……”

“早好了。”袁朗打断他，转头看他，“许三多，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严了？”

“没有。”许三多连忙摇头，“队长是为我好。”

袁朗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我知道你笨，但你比谁都认真。老A需要你这样的人，我也需要。”

许三多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着袁朗。月光下，袁朗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映着他的影子。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袁朗收回手，望向远方：“有些路，只能自己走。但别怕，我会在你身后。”

可许三多想要的，从来不是在身后。他想和他并肩，想让他知道，他也可以成为他的依靠。

没过多久，又一次任务来临。这次的目标是一伙恐怖分子，他们劫持了人质，藏在山区的废弃矿洞里。地形复杂，危机四伏。

行动前夜，袁朗把许三多叫到身边：“这次任务，你跟我一组。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会保护好队长。”许三多看着他，眼神坚定。

袁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我信你。”

矿洞里漆黑一片，只有手电筒的光束在晃动。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进，突然，一阵枪声响起，子弹擦着许三多的耳边飞过。袁朗一把将他推到旁边的岩石后，自己却暴露在了枪口下。

“队长！”许三多目眦欲裂。

袁朗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还带着那抹熟悉的笑，然后转身，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混乱中，许三多听见了袁朗的闷哼声。他疯了一样冲出去，看见袁朗倒在地上，腹部插着一把匕首，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流。

“袁朗！”许三多第一次这么叫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子。他扑过去，抱住袁朗，手忙脚乱地想捂住伤口，可鲜血还是从指缝间不断涌出。

袁朗看着他，眼神渐渐涣散，却还是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许三多……别哭……”

“我不哭，你别有事。”许三多咬着牙，眼泪却还是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袁朗的脸上，“我带你出去，我们回家。”

“回家……”袁朗笑了笑，手指慢慢垂了下去，“对不起……没能……一直陪着你……”

许三多抱着袁朗渐渐冰冷的身体，在漆黑的矿洞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他终于知道，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是喜欢，是依赖，是刻进骨髓的牵挂。可这份感情，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随着那个人的离去，变成了永恒的遗憾。

后来，许三多成了老A的王牌，像袁朗当年一样，冷静、果断、所向披靡。他常常会坐在袁朗当年坐过的看台上，看着月光，想起那个总是笑着骂他“傻子”的男人。

他把袁朗的照片放在贴身的口袋里，照片上的人穿着迷彩服，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袁朗，”他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在夜色里，“我做到了，你看到了吗？”

风过无声，只有他心脏的跳动声，在寂静的夜里，一遍遍地回响，带着永远无法愈合的疼，和一份从未说出口，却永远不会熄灭的爱恋。